第九百一十九章 珍珠

慕行秋躺在草地上,頭枕雙手,嘴裏輕輕嚼著一截草棍,仰望天空。時值初秋,天高氣爽,身下的野草柔軟而堅韌,像一壇傳說中的鄉村自釀老酒,入口粗洌,余味香醇,太過嬌弱的人享受不了這種樂趣。

魔種化成的藤條就放在他身邊,它的力量在慢慢恢復,偶爾會像蛇一樣突然昂起半截,然後重重地抽在草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慕行秋也不理它,只是盯著天空變幻莫測的流雲,腦子裏其實空空一片,什麽也沒想。

他甚至沒在周圍施放法術禁制,女道士因此能夠輕易地接近,站在山坡上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你知道自己是天下最大的笑柄嗎?”

慕行秋站起來,吐掉嘴裏的草棍,打量十幾步以外的年輕女道士,過了一會才隱約認出她的身份,“張香兒,張靈生的女兒?”

張香兒敷衍地嗯了一聲,她身上沒有多少父親的影子,倒是還留有不少小時候的樣子,慕行秋腦海中立刻出現兩個孩子的身影,他們在沈休明的花圃裏跑來跑去,一路跟蹤慕行秋,卻又很少靠近,“沈存異呢?”

張香兒微微皺下眉,好像不太高興聽到這個名字,“應該在塔裏修行吧,我不知道。”

修行會改變許多,兒時的夥伴如果不能並肩前進,很容易生出隔閡,慕行秋問了不該問的事情,笑了笑,“這麽說天下人都知道我向昆沌挑戰的事情了?”

“祖師。”張香兒認真地糾正,“你讓左流英前去皇京宣戰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這一點了吧?”

“我沒讓任何人去宣戰,他是自願的,想搶在我前面體驗一下昆沌祖師到底有多厲害。”慕行秋也糾正道,並在稱呼上做出小小的妥協。

張香兒略微尋思了一下,接受了“昆沌祖師”的叫法,“我以為你會躲起來,直到三天之後再突然出現在皇京,就像左流英那樣。”

“我不想躲躲藏藏,那會影響鬥法之前的心情。”慕行秋伸了一個懶腰,張香兒手指微動,待到發現慕行秋並無任何攻擊意圖,慢慢將手掌縮回袖子裏。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左流英的記憶,你們在五裏之外分手,他去皇京,你……在這裏休息,我以為不會找到你。我不明白,此地離皇京只有不到百裏,你又沒有別的事情,為何要選三天之後鬥法,故弄玄虛嗎?”

“左流英的記憶裏沒有答案嗎?”

張香兒語塞,過了一會她說:“拿到他全部記憶的是祖師,不是我。”

“全部記憶?昆沌祖師若是真的拿到全部記憶,他就不會同意三天之後的鬥法,而是直接殺過來奪取魔種。”

或許是受到“魔種”兩字的刺激,草地上的藤條突然彈跳起來,慕行秋一把抓住,藤條掙紮了一會,逐漸穩定。

“昆沌祖師認為我們隱藏著不利於他的秘密,他要挖出這個秘密,所以才會同意三天之後的鬥法,至於為什麽非得是三天,我在等它恢復元氣,時間太短,魔種力量不足,超過三天,我就控制不住它了。”

“嘿,誰能想到畢生與魔族鬥爭的慕行秋和左流英,竟然要借助魔種與道統祖師鬥法。”張香兒冷笑一聲,突然躍上天空,“我走了。”

“等等,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我就是想看看自己從前的監護人,是怎麽變成天下人眼中笑柄的。”張香兒的冷傲不像道門子弟隱藏得那麽深,清晰地顯露出來,表明她還沒有純正的道士之心。

“我現在也是你的監護人,我對你父親承諾過,只要我活著就會照顧你,如果有誰欺負你,請告訴我。對了,你的生日是八月初九,剛剛過完。”

張香兒重新落到地面,神情越顯冰冷,“從現在起,我解除你的承諾,你用不著再‘照顧’我了,沒人欺負我,我是道士,不過生日。你想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好吧,我告訴你實話,我來了結一樁道劫:從小就有人不斷地跟我說我有一位了不起的監護人,說你如何厲害、如何偉大,多少年來,我日思夜想,甚至為你親手制作了一件又一件的禮物,可你從不出現。不,出現過一次,在休明叔叔的花圃裏,匆匆來、匆匆去,你去看的根本不是我,我只是湊巧在那裏而已。這件事像小石子一樣硌在我心裏,阻止我形成道士之心,影響我的修行。往事不逝,逐日增生,書上說這叫‘珍珠劫’,我今天就是要打破這顆多余的珍珠。”

蚌類不停分泌液體包裹那些混進體內的沙礫,造出一顆顆珍珠,結果雖然美麗,對於制造者來說卻無意義,它的感受絕不會有半點舒服。

“祝你成功,但這與我對你父親的承諾無關。”慕行秋笑了笑,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張靈生死前托孤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