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一章 煩躁之心

這天早晨醒來,皇京內外的居民都感到些許疲憊,身體倒還好,心裏卻沒有了前些天的熱情與興奮,悵然若失,甚至不願意起床。

這種感覺並不強烈,也不陌生,從前,當他們幹了一天的累活,或者遇到倒黴事的時候,次日一早會有類似的情況發生,所以居民們強迫自己下地穿衣,在家人面前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走出房門望向空中的道統塔,滿心期待從那裏能找到一點什麽填滿心中的空虛。

可他們失望了,道統塔巍然不動,神奇的力量卻減弱不少,無法驅逐人心中的失落與沮喪。

天空也有些陰霾,但這很可能預示著一場尋常的秋雨。

從天下各地趕來的修行者們更早發現異常,尤其是那些趁著夜深人靜做修行功課的人,在天亮前察覺到修行進展在逐漸變慢,似乎又要恢復到從前的正常速度。天亮不久,預感成真,修行者們成群結隊地飛向道統塔查看情況。

直到這時,人們才注意到站在街一動不動的左流英仍在與祖師鬥法。

知道了原因,大家松了口氣,覺得又有盼頭了,祖師當然會勝,很快就能大獲全勝,於是一切又能恢復正常。

雖然祖師出世還不到一個月,皇京已經將他的存在視為“正常”。

左流英與昆沌的鬥法進入了更復雜的膠著狀態,左流英仍處於完全的弱勢,加持在那段記憶上的五十五道法術損失過半,他卻分不出任何法力加以補充,他還沒有落敗,全是因為昆沌過於自大。

昆沌以神靈之形降世,對自己擁有的強大力量盡情揮霍,在一片極為廣大的區域內維持著各種法術,其中道統塔享受到的最多,其次是皇京內外,隨著距離的增加,法術逐漸減少,可即使是最偏遠的地區,他也會偶爾發出一道法術,讓眾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這不只是炫耀,也是為了尋找魔種和魔魂的下落。

昨天夜裏沈存異幫了左流英一個大忙,他是道統中的一個小人物,卻形成了足以影響全局的小小漏洞:他的思鄉之情表明昆沌的法術在減弱,已經不能將全體道士都掌握在手裏,他在酒館門口叫喊的那些話,更是驚動了整個道統塔。

道士們並不認可沈存異的決定,可他們的心境受到觸動,暗藏著的情緒逐漸泛起,原本鎮定的人仍然鎮定,心存懷疑、迷惑、警惕等情緒的人卻也不少:祖師的出現太突然,又是十多萬年前的二代弟子,即使對道士來說,這也是一件違背天地至道的怪事。

昆沌完全可以不理道統塔裏的這些心境波動,可他做不到,他不能允許自己創造的完美之物出現一丁點的瑕疵。越來越多的法力留在了道統塔裏,用以平衡道士們不該有的各類情緒,皇京等地享受到的法術自然減少。

左流英的壓力沒有因此減輕多少,可他的鬥志卻受到極大地激發,終於,他大致看清了這團迷霧的邊界:昆沌的法力並非無窮無盡、無邊無際,他也有極限,雖然對左流英和慕行秋來說,這個極限過於遙遠,但總算是有一個目標,而不像從前那樣茫然無知。

整個皇京都盼著祖師快點獲勝,鬥法卻遲遲沒有結束,在眾人失望的目光中,左流英堅持到了第二次入夜之後。

百姓們都去睡覺了,修行者也逐漸退去,人人都想,睡上一覺,或許明天一早一切都會變好。

可是再次睜眼之後,皇京迎來的不是勝利與喜悅,而是恐慌與陣陣寒意,他們就像大雪紛飛的冬天裏被人扒掉了棉衣,僅著單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們無比懷念祖師的法術,就像渴望火爐與陽光,他們從前沒有這些東西也活得很好,現在失去了它們卻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天上地下,看向左流英的目光中憎惡越來越多,若不是害怕得罪祖師與道統,凡人也會沖上去給左流英一拳。

這一整天,皇京充滿了怨氣,地面上的居民什麽活兒也不想做,一點事情就能將他們激怒,引發了大大小小的罵戰直至拳腳相向,天空中的修行者也不像之前那麽守規矩,人人都想飛得更高一點,結果逐漸演變成毫不妥協的競賽,但很少有戰鬥發生,這裏畢竟是道統的地盤,散修與符箓師輕易不敢造次。

就連道統塔也不那麽穩固了,第三個夜晚剛剛降臨,不斷有道士從小酒館裏走出來,每個人都望一眼街口的左流英,然後縱身飛去,他們不是叛逃者,絕大多數人天亮之前都返回塔內,可這個夜裏他們是自由的,就連昆沌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做過什麽。

張香兒也是離塔的道士之一,她出來得比較晚,已是後半夜,她先是走到左流英面前,冷冷地看了他一會,說:“沈存異回家也好,他留在道統根本沒有前途,從他跟不上我的修行進展那一刻起,我們就已分道揚鑣,對我來說修行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