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市塵得雪,酬唱無改鄉音(第2/5頁)

在風吹林葉的松濤聲中,醒言想到,那化胡而去的三清教主,能想出這樣辦法,讓後輩道門衣缽弟子不可拘泥前人死物,固然是大智大慧;而放到悠悠後世,真個敢依言而行的後人,千百年以來,又能有幾位。

這般想著,便有一陣山風吹來,讓他只覺得遍體清涼,神識更明,更加邁穩了步伐,順著山徑一路前行。在他身後,正是清光相隨,山月逐人而回。

一夜無話,等到了第二天,醒言便帶著雪宜瓊肜,帶上禮物,去城中拜訪故舊。頭一個,自然是醒言的啟蒙恩師季老先生。

在季府書房拜見季老先生,這位德高望重的季門族老,見到自己當年無心栽培的貧家少年,今日竟成了大材,不僅成了上清派的堂主,還被朝廷特擢為中散大夫——這兩樣,對他這士林宿老而言,可實在了不得。成為中散大夫,對於醒言這一寒家子弟而言,十分難得,季老先生著實替他高興。不過族中官宦倍出,這點於季老先生倒還罷了;只是少年所入的上清宮,在愛好清談的士林老先生眼裏,正是玄門清談的正宗;平時上清高人都難得一見,若要能成為其中的首腦,那更是難得!

因此,等真個見過醒言,再看看他身後跟著的那兩位如花似玉的女娃兒,老先生便樂得合不攏嘴,口中連道: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顏如玉!”

等奉上給老先生的禮物,醒言又去當年讀書的塾堂中拜過孔子像,之後,又在季老先生強烈要求下,跟季家私塾中那些讀書子弟們,宣揚了一下自己當年如何勤勉讀書,這才事業有成——自然,當年逃課做工之事,已換了個差不多的說法,說是養家糊口之時仍不忘讀書,端盤送碗之際想的都是聖人之言!

之後回到書房,偶然說起他也教兩個女弟子寫字,季老先生便大感興趣。說得幾句,瓊肜便自告奮勇,在紙箋寫下幾個字。為了不給堂主哥哥丟臉,書法時好時壞的女娃兒這回很聰明,只寫了自己最近練得極熟的“壽”字,柔逸娟挺,寫了幾遍。

自然,這樣好看書法,老先生一見之下頓時大樂,當即許下諾言,讓這位再傳女弟子提個要求,無論什麽,他一定滿足——誰知,預備送出天大禮物的季族老,聽了小丫頭的丫頭,頓時哭笑不得。原來瓊肜什麽都沒要,只是說想拉拉季爺爺下巴上好玩的山羊胡……

望著恩師沒可奈何的彎下腰,讓小妹妹扯了扯胡子,醒言心中無奈的想道:

“唉,這確實挺合瓊肜脾氣……”

不過幸好,看來自己的老師很喜愛這個寫得一手好字的可愛小丫頭,對於這樣幾近玩耍的要求,毫不介意。季老先生依言履行諾言之時,倒仿佛是一位正在逗晚輩玩耍的慈祥祖父。

跟季老先生談過一陣養生之道,之後又去了花月樓。心懷坦蕩的少年堂主,對於自己曾在青樓幫工的經歷,絲毫沒什麽芥蒂。倒是那花月樓的老鴇夏姨,再次見到這道門的堂主、朝廷的命官上門,倒是大為詫異。恭敬禮敬之余,這夏姨便鬼鬼祟祟,壓低著聲音將貴客往後堂隱秘花廳引。

見她這樣,醒言自然知道是何用意;謝過她好心,便告訴她不必。雖然此地不文,但他覺得做人不能忘本,雖然今日富貴,往日貧賤,但只要心下坦蕩,完全沒必要故意回避。

因此,謝過夏姨好意,醒言便帶著瓊肜雪宜,就在花月樓大廳中找了個席位坐下,與各位故舊姐姐相見——兩年過後,再回到饒州,直到此刻來到花月樓中,醒言才有些感覺出世事滄桑,人事代謝。當年的“花月四姬”,如今已經風流雲散,只有蕊娘還留在自己花樓上,只是已經許久足不出戶,不再下樓。而其他女妓,醒言大都已經不熟。在這些新面孔中,有些樣貌甚稚,年紀看上去幾乎和瓊肜差不多,卻裝出一臉老成的歡笑,看得醒言一陣心酸。

而以前那個活潑多話的小丫頭迎兒,奉了蕊娘之命給他這故人捧來果盤,再次相見了,卻已是沉默寡言,態度羞澀。原本身量短小的小丫鬟,現在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不多的幾句對話間,醒言看得出來,迎兒對自己這當年的樂工仍是頗有情誼。只是,不知是現在少年已變得豐神俊朗,氣質清醇,還是他身邊那兩個女孩兒實在婉麗出塵,迎兒和醒言對答之時,神沮氣短,頗為局促。見她局促,醒言好言寬慰幾句,也就不再多言。

而這次重遊花月樓,醒言還見到一個意想不到之人。這人就是那位曾和他打過一架的“霹靂追魂手”南宮無恙。

撇去開始的忸怩,已是一身護院打扮的南宮無恙告訴醒言,自那次在花月樓中被他教訓之後,才知道市井中臥虎藏龍,人外有人。這樣一來,便想到自己往日驕橫跋扈,自然惹下不少仇人,想起來分外驚心。於是這橫行江淮的江湖豪客,一時心灰意懶,只想找個安定所在過過平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