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陌鏡

時近黃昏。

車馬店門前石階下,積雪皚皚。一群穿著厚厚棉衣、戴著狗皮帽子或者圍著花布頭巾的的男女老少,正圍著一個偎在墻根雪窩裏、披頭散發的單薄女孩兒四周,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女孩兒目光癡呆,赤裸的雙腳,已經都凍得紫紅僵硬。她將驚恐的小臉,極力的躲在用只小手後面,好似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圍觀的人群裏,飽經世故的老人、淳樸善良的婦女、以及那些忠厚耿直的漢子,不時的發出低低的嘆息,更有人將一些熱饅頭、包子,塞到女孩兒懷裏。

“這不是楊相公家的小蜻蜓姑娘嗎?這麽淪落到這步田地……可憐見的……”

“聽說是十三爺嫉賢妒能,三番五次謀害兄長熊大當家,被熊二爺告到衙門,這不,十三爺被蔡大人給辦了……”

“少聽那些官家的人胡扯,楊公子溫文爾雅,扶危濟困,那是咱們鎮上的大善人,怎麽會做那種偷雞摸狗的事兒,說不定這裏面有什麽勾當……”

“噤聲!謝六道那狗賊來了!小心被他聽到掉腦袋!”

“來了!噓——”

議論聲中,就見一個又矮又胖的錦袍狐裘大漢,在六個奇形怪狀、人模鬼樣的惡漢獰婆簇擁下,惡狠狠地扒開人群,神氣活現的叉腰出現在小蜻蜓面前。

鎮上的百姓,立刻都停止了說話,全變成了啞巴。

大家都認識這個腦滿肥腸的錦衣大胖子,鎮上的人,見了他,就如同吞了一只綠頭蒼蠅一般惡心。

這個人叫謝六道。

——據說,“京師”裏的“富貴集團”少東“翻雲覆雨,十月如歌”柴如歌,為了襄助熊東怖稱霸“東北”,將集團裏最有份量的七大堂主,此番派來“關外”了兩個。這個謝六道,便是其中之一。

鎮上的居民,雖然對這個助紂為虐、才來幾天就將“大風鎮”鬧得雞飛狗跳的謝六道既厭煩、又憎惡,但心底卻又偏生畏懼害怕的很,面上一點不敢有所得罪。

身為與現已經獨霸東南一隅的“七星堂”堂主沉中俠齊名的“六道堂”堂主,謝六道也絕非表面上看的那般虛胖無能、狗仗人勢。

謝六道一出現,就一腳踢飛好心人送給小蜻蜓的包子,他氣焰囂張的吩咐他帶來的六個男女:“蔡大人有令,這個衣不蔽體、胡言亂語的女瘋子留在鎮上,有違觀瞻、有傷風化,把她轟出鎮去!”

阿修羅道、人道、天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這六個獰惡男女,轟答一聲,便來抓住小蜻蜓裸露在外、又瘦又小又細的手臂和腳踝,全然不顧女孩兒拼命的哀號和沒命的掙紮反抗,就像拉一條死狗般,在雪地上一路往外拖行。

圍攏的的鎮民,大多敢怒不敢言,即使有幾個“關東”獵裝漢子,實在看不下去,想要開口仗義執言,不是給身邊的婆娘小娃扯住衣角搖頭制止、就是被家裏的父母老人捂嘴使眼色阻擋,一腔怒氣和熱火,最後都化作一聲無力的嘆息。

但還是有人說話了——

就在小女孩兒被謝六道扯著頭發,無情的倒拖冰街之上的時候,迎面來了一頂青衣小轎,轎夫三男一女,青衣小帽,英氣勃發,全是初生牛犢的少年人。

小轎之前,一個模樣乖順,神態憨厚的中年人;小轎之後,也有兩個青年漢子,一個活潑好動,一個昏沉欲睡。三個人都舉止沉練,氣勢內斂,武風盛行的小鎮居民,打眼一看,那四個擡轎少年固然身手矯健,這三個扈行仆者,更是深藏不露。

如此排場、這等陣容,青衣小轎裏所乘主人,又會是何許人也?

阻止“六道堂”群兇施惡的聲音,就是從這頂青衣小轎轎簾後傳出來了,那說話的聲音,比大車馬店火灶裏柴火“噼啪”響還憂郁,有著一種天地間彈指聽聲的寂寥落寞:

“謝老板,天寒地凍,放開這位小姑娘,積點陰德吧!”

窮兇極惡的謝胖子,一聽到這個聲音,馬上放開拉扯小蜻蜓頭發的爪子,立刻帶著六個作威作福的幫兇,連滾帶爬的走了。

好像多留下片刻,他就會掉一塊肥肉。

鎮民紛紛猜測青衣小轎裏的主人是何方神聖,能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嚇退連蔡鋆大人都要假以辭色的謝六道,就見轎前那身材高瘦的憨厚中年人,上前脫掉自己的風衣,蓋在正在雪地裏翻找被丟掉的包子的小姑娘身上,然後面帶難色地回身道:“大公子,將這孩子丟在這,不被凍死、也要被餓死啊……”

轎子後面那一臉笑容、手腳不得片刻消停的漢子躬身試探道:“公子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您看——”

他身旁表情木訥的同伴也道:“這丫頭怪可憐的,我們帶上她吧!”

轎子裏的主人,沉吟未決,便見人群裏閃出一個穿著花花綠綠行頭的街頭藝人,上前扶起小蜻蜓,並回頭向青衣小轎,深惡痛絕的遠遠啐了一口:“呸!少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們‘青衣樓’裏,沒有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