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默鏡

朱七七不能再忍了!

她也不想再忍了,“臘八”之後,“大風堂”的當家、幹部,死的死、逃的逃,禍事接二連三,再這麽繼續下去,“大風堂”敗亡之期,就近在眉睫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總有一個臉色比面粉還要白上那麽四、五分,連眼皮都翻著四白的高冠古服漢子,溜著眼珠跟蹤監視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這個色迷迷的粉頭老小子是誰?看他那一張戲子般的白臉,一雙手沒經過多少冷熱粗糙打磨、細皮嫩肉的,八成給朝廷裏蔡鋆那班狗官做事的鷹犬。

且顧不了這麽許多了,朱七七回到自己“黃鸝堂”,把珍藏匣中多年的刀,抽出來用拇、食兩指刮撫了一下,刀鋒顫出憤怒的虎吟,她把刀貼身揣在懷裏,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逐漸熱烈的起來。

這把“怒刀”,是朱七七亡夫“橫刀立馬”彭怒(參見《大風旗》卷)的遺物,只有刀在這時候,她才會有無比的膽氣,就如同她的丈夫猶在她身畔。

她在“黃鸝堂”怔怔出神了一會兒,她本想帶走些什麽,但到頭來什麽也不帶走,只囑咐好兩名心腹姐妹芙蓉姐姐跟鳳姐看好門戶,自懷著“怒刀”就走向“狂獅堂”了。

“臥龍堂”被布伯一把暗火燒成白地之後,“狂獅堂”成為了“大風堂”的議事重地,也是新生權力的中樞,她早在諸葛老夫子出殯那天就要來這,但她一直隱忍到今天。

途中經過長街,那些濺在地上的雨水,已變成冰粒了,在“東北”早春不多見的溫煦陽光下,耀眼生花。

朱七七人未到“狂獅堂”,已聽見堂上傳來爭吵的聲音。那是“大風堂”資格最老、地位較高的四大執事中的兩個在爭執。

——幾乎每個幫會組織,都會有那麽幾位追隨創始者一起並肩打天下、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功成身退又不留戀權位的“老人”,這些人,都很讓繼承者感到頭疼、不快。

“漁樵耕讀”就是這樣的四個人。

趙大人、孫老爺、錢掌櫃、李員外,當年跟隨老龍頭雲飛揚鞍前馬後、東擋西殺,至今所果僅存的幾個老兄弟。

當然,趙大人並非是什麽真正的“大人”,他只是一個打漁的漁夫;孫老爺也不是什麽“老爺”,而僅是一個砍柴的樵子;錢掌櫃更不是什麽“掌櫃”,乃是一個種田的農人;至於李員外,他最多是名長得像員外的教書先生。

自“關東三虎”以下,堂口的兄弟姐妹,對“漁樵耕讀”都很尊敬,這四位大執事,共同掌握著組織歷代領導人傳承接代、發號施令的信物——

——“龍頭棍”!

因為有著“富貴集團”做為強大後盾的“落花軒”蕭家,對“大風堂”在“破婆坡”的地盤一直有規模不等的侵擾活動,錢掌櫃跟李員外被做為重將,留在了前方督鎮(參見《七夜雪》卷);而留在總堂的另外兩位執事、趙大人與孫老爺,在“龍頭棍”一事上,由於兩人各自的立場的不同,起了嚴重的分歧。

前任大當家孟東堂突遭“西夏”人的“毒手”,二當家熊東怖“臨危受命”,但每每發布重要幫規堂令,都沒有出示“龍頭棍”,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尷尬與窘迫。

然而,當得到熊東怖暗中授意的孫老爺一提出,將“四大執事”共同保管的“龍頭棍”交予新大當家熊二爺時,卻遭到了另外一位大執事趙大人的強烈反對。

趙大人給出的理由是:“孟大當家死因不明,‘龍頭棍’關系到堂口幾十萬兄弟姐妹的生死存亡,必須等到雲端大小姐與三爺共同在場見證,方能展示去留。”

兩個生死相交多年的老戰友、老夥計,一個為了新當家偷偷送到他簡陋柴窯的豆蔻年華小妞兒、一個為了老龍頭辛苦創下的大業,當著熊東怖的面兒,爭得面紅耳赤,吵得不可開交。

熊東怖摸著光頭,眯著獅眼,倒在虎皮椅子裏,饒有興趣的聽著兩位執事的爭論,一語不發。座下左右各有兩張客椅,各坐著一個不同民族奇裝怪服、對堂上爭論聽得一知半解的尊貴客人。

“狂獅堂”的大門,是半掩著的,朱七七一抹白衣孝服,懷揣著刀子,走過長廊,步入內堂。

朱七七一進來,堂上兩個公雞鬥架般的大執事,都不由自主的停止了爭吵,氣呼呼的回到各自的座位。或許是怕讓女人瞧不起,也或許是因為從早上吵到臨近中午,上了一定年紀的他們,也感覺到累了。

一見到堂口裏人人尊敬、愛戴的烈士遺孀,熊二爺馬上一躍而起,給朱七七倒茶,一口一個“七嫂”的陪話:

“七嫂,這些日子以來,真是辛苦你了。

大師兄這些年跟‘黨項’人過不去,‘一品堂’他們那些人下手也太不近人情,連二小姐小貝一個小妮子都不放過,真是人神共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