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第4/11頁)

“你老是武林前輩,又是老街坊,德高望重。我們哪裏會不賣個面子。只是這是上頭要追查的,不這樣辦,可沒法交待。你老原諒些個!”

原來那時正是朱紅燈率眾在赭石崗前救丁曉,殺命官,把安平府馬步官軍數百俘虜之後。安平在河北、河南交界之地,義和團勢力以前只是在山東活躍,而今開始在這兩省展開行動,直隸(即河北)河南總督都吃了驚,對義和團更加防範,對朱紅燈也加緊搜捕,行文各處。到了保定,有一些老捕頭知道姜老頭子大徒弟姓朱,便說了出來,保定府才差遣這條街的團練去查問一下,雖是例行公事,但卻不很尋常。幸好那團練見姜老頭子是老街坊,查問不出,也不迫人過甚,只要他找兩間殷實商戶擔保。

可是這卻苦了姜老頭!他平生往來的朋友,多是武林中人,在商戶中哪有知交?普通認識的一聽說事涉義和團的總頭目,誰敢擔負這麽大的關系?前清時代,造反罪名非同小可,與“反賊”來往,也會招致滿門抄斬,殷實商戶怎肯擔保。

姜老頭子奔跑了兩天,仍是找不到鋪保,三天日期,還剩一日。這晚心中煩躁,繞室仿徨,午夜無眠,思潮起伏。忽聽得臥室窗外,微微一響。姜老頭子是武林名宿,耳目聰敏,立刻聽出是位不速之客。他倏地起身,朝窗外喝道:

“是哪路朋友,怎不進來敘敘?”

話聲方停,窗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調答道:“遵命!”人隨聲進,刷的跳入屋來。姜老頭子定睛一看,吃了一驚,亢聲說道:

“你深夜到此所為何來?有什麽見教,請劃出道來!”

這人正是丁劍鳴。姜老頭子以為他不服氣前兩日之事,深夜前來挑釁,不覺掖了掖衣襟,抱拳當胸,準備迎敵。

丁劍鳴低笑一聲,大馬金刀,自行坐下,從容說道:

“姜老頭子,我對你前兩日的態度的確不滿,可是我此來卻無惡意。今日我不請自來,為的是我不願見同輩中人,遽遭橫逆!”

姜翼賢一聽,話裏有因,也坐下來說道:

“好,有話請說,我姜某這兩日是碰到些小麻煩,可還不願請老兄幫忙!”

丁劍鳴皺皺眉頭,峭聲說道:

“話不要說得太滿。我雖無力幫忙,可是我卻要通知你一件事,清廷已查知朱紅燈是你弟子,即將派高手來逮捕你。我希望你有所準備!

“我雖和你私人不和,我也不滿意你的態度,然而這是另一回事。我既忝列武林,就不能看武林中人被清廷捕去。至於你我之間的私人嫌隙,待你過了這事後,若要賜教,我也一樣奉陪!”

姜翼賢微微一震,目閃精光,問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

丁劍鳴冷笑起身:“信不信由你,何必問我根源。姜老頭子,你不要把人瞧扁了,我言盡於此,隨你抉擇!”

星河黯淡,月色微明,人影已渺。姜老頭子目送丁劍鳴去後,呆立中庭,不覺蘊英雄之淚,感世變之奇。自己本想超然物外,然而終卷入漩渦之中;自己以為丁劍鳴已投靠官府,誰知他竟還有江湖道義。姜老頭子雖然一向鄙薄丁劍鳴為人,然而對他的話卻不能不信。丁劍鳴這次是無所求而來,他以丁派太極掌門身份,料不至欺騙自己;只是他卻深感奇怪:丁劍鳴既是個熱血男子,為何卻與索家等豪紳納交,與武林同道疏遠?想至此處,又不禁深深為丁劍鳴惋惜。

原來丁劍鳴雖被索家設下圈套、市恩納交,利用他驕狂自大的缺點,離間他與武林同道之誼;但丁劍鳴到底只是糊塗,並非變節。那日索家密宴丁劍鳴,要試探他可知道姜翼賢與朱紅燈的關系,丁劍鳴雖然知道,卻推作不知。索家的兒子在直隸總督處做一份掛名的差事,說出“上面”已知底細,即將派高手前來,索家父子情知他與姜老頭子有嫌隙,因此問丁劍鳴可願助一臂之力,誰知丁劍鳴面色倏變,堅決推辭;索家父子不敢再請,密宴也不歡而散。但丁劍鳴認為,索家兒子既是官府中人,他奉“上令”要捕姜老頭子,自有他的“苦衷”,盡管自己不贊成,而去通知了姜翼賢,然而卻仍諒解索家父子的行為;何況他一向為索家的偽善所迷惑,更不會因此與他們絕交。而索家父子也因丁劍鳴尚有利用之處,雖看出他已慍怒離開,對捕姜老頭子之事,恐非但無助,反將有阻。但也不願和他決裂,只是暗自去布置。

當晚丁劍鳴再三思量,終於捐棄私人之恩怨,顧武林之道義,前去通知姜老頭子。姜老頭子在丁劍鳴離去後,呆立中庭,深思良久,終於相信了丁劍鳴的話。他立即把姜鳳瓊叫醒,要她收拾兵器行囊,連夜出走。

紅衣女俠詫然問道:“爺爺,這麽晚了,要去哪裏呢?”姜老頭子把情況告訴她,慨然嘆道:“孩子,我一直希望你能過安靜日子,卻終不能不連累你也奔波了。到哪裏去?我也不知道,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