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雲破月來 空勞魂夢繞鐘聲梵唄 驚見劍光寒(第4/8頁)

用不了半個時辰,兩人就來到了法王的行宮,飛進花園,但見園中佳木蔥蘢,奇花爛漫,清流曲折,山石崢嶸,有一列紅樓,隱在山坳樹杪之間,景色在幽雅之中亦顯得華麗。唐經天心道:“短短三個月中,布置出如此一座神仙洞府,真不知費盡多少人力物力。”陳天宇正想繞過假山,跳上紅樓,唐經天忽然將他一拉,兩人同隱在一座假山背後。

只聽得颯然風過,三條人影飛進園中,看那身法也是上上的輕功,落下來時,只有一個人似乎是踩著碎石,發出輕微的聲響。其他二人,都如一葉飄墮,落處無聲。這三個人一跳入來,四面一望,便即和他們一樣,隱藏在一座假山後面。

陳天宇和唐經天躲在假山石的縫隙中,隱約可見到他們的背景。其中一人,也就是適才落下來時發出聲響,輕功顯然稍遜一籌的那個。他由於身軀肥胖,躲在假山背後,給同伴擠得透不過氣來,把身體略略向外挪動,側轉身形,露出面部輪廓。陳天宇一見,吃了一驚,原來這個人竟然是土司手下最得寵信的俄馬登,也就是兩年前在月夜荒山上追蹤過芝娜的那個俄馬登!

陳天宇伏在假山後面,只聽得一個極細微的話語傳了過來,若非陳天宇曾苦練過“聽風辨器”之術,還幾乎以為那是草蟲唧唧。那聲音說道:“你真的瞧清楚了?果然是沁布藩王的江瑪古修?”隨即另一個人低聲說道:“她雖然罩了面紗,總瞞不過我的眼睛。”正是俄馬登的聲音。陳天宇心中一懍,想道:“俄馬登為什麽這樣注意芝娜?他來這裏窺探,想也是為了芝娜了。”陳天宇想起了芝娜初到薩迦那次,落在土司手中,俄馬登曾請過自己的父親去援救,但其後卻又一直追蹤芝娜,直至冰峰。俄馬登對芝娜是好意還是壞意?至今仍是一個難解之謎。

先頭那個聲音又道:“那麽你打算告訴土司嗎?”俄馬登道:“告訴土司有好處也有壞處,最好是能夠見見芝娜。可是,可是……”話聲忽地戛然而止。陳天宇擡頭上望,但見紅樓一角,開了一扇門戶,一個披著白紗的少女,輕盈走出樓來,手中抱著一件樂器,倚著欄杆,琤琤琮琮地彈了起來,低聲唱道: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掛,

你聽那浮冰流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越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沙?

……

那是趕馬人的《流浪之歌》,歌聲沉郁淒迷,無限酸苦,陳天宇想起初見芝娜的情景,不覺癡了。紅樓的玻璃窗格,映照出燈火流輝,裏面另一個聖女的聲音低聲喚道:“夜已深啦,芝娜姐姐,你還不睡嗎?不要胡想心事啦!”芝娜道:“我睡不著。我摘一枝雪梅回來給你。”索性抱著東不拉走下紅樓,又低聲唱道:

天上兀鷹盤旋,

地下群獸亂走;

呵,我但願能變作天上的兀鷹,

我但願能變作復仇的匕首,

兀鷹一爪抓死那殘暴的獅王,

匕首一刺刺入仇人的心口!

這是草原上粗獷的《復仇之歌》,從一個淡雅如仙的“聖女”口中唱出來,更令人心靈顫栗。芝娜抱著東不拉正在一步一步地往陳天宇藏身這邊走來,在陳天宇與芝娜之間,斜側的一座假山,俄馬登正在扭曲他那肥胖的身軀探頭窺視。在寒冷的月光之下,陳天宇一眼瞥去,只見俄馬登的面上現出一種令人毛骨聳然的奸猾笑容。這笑容,陳天宇曾見過一次,就是那晚在荒山月夜之下,俄馬登見了芝娜之後,從冰巖上懸繩而下時所發出的笑容。陳天宇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不知道俄馬登心頭打的是什麽主意。

芝娜走了幾步,又輕輕地彈起東不拉,唱道:

騰格裏的大湖深千丈,

我對你的憶念啊,比湖水還要深;

阿爾泰山的金子光閃閃,

我對你的情意呵,賽過了黃金。

冰谷的曼陀羅花,

等待仙子下凡將它采;

(按:西藏傳說,曼陀羅花是天上掉下來的花種,要等待仙子下凡將它帶回天上。)

飄泊的少女啊,

等待情郎你來將她愛。

曼陀羅花要天上的瓊漿來灌溉,

少女愛情的鮮花呵,

要情郎的心血把它栽!

歌聲搖曳,蜜意柔情,即算蓋世英雄也禁不住回腸蕩氣。陳天宇更是如醉如癡,只聽得芝娜反復彈道:“曼陀羅花要天上的瓊漿來灌溉,少女愛情的鮮花呵,要情郎的心血把它栽。”忽然嘆了口氣,低聲喚道:“天宇呵天宇,我辜負了你的心血了。”

這刹那間,陳天宇的心湖波濤澎湃,簡直不知道人間何世,此身何在,哪裏還記得這是法王的行宮?不由自已地縱身跳出,叫道:“芝娜,芝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