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互鬥權謀 將軍悲失勢自尋了斷 長老儆兇徒

楊柳青被山洪卷去,連屍體也尋覓不見,唐曉瀾內疚於心,安葬了恩師楊仲英之後,便隨呂四娘等同往邙山,雖然有馮瑛朝夕相伴,仍是愁懷難釋。

其時雍正帝位已固,施用嚴刑酷法,統治天下,民間義士,在高壓之下,起事不易,大都匿跡銷聲,呈現了暴風雨之前的平靜。

與呂留良案有關的首腦諸人,幸虧甘鳳池派人通知得快,大半都能逃脫,只是青州周敬輿、襄城黃補庵,以及許多刊刻呂氏書籍與及收藏呂氏書籍的人,都被株連坐罪,或被處死,或被充軍,卷起了軒然大波,過了半年,方才漸告平息。

呂四娘甚為惱怒,一日,與甘鳳池商議,欲到京城刺殺雍正。甘鳳池道:“八妹是女中英豪,人中俊傑,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目下正是雍正勢盛之時,我們還應再隱忍些時,靜待機會。”呂四娘嘆道:“我豈不知這個道理,只是眼看雍正這廝,肆行暴虐,濫殺無辜,實在抑不住心中氣憤。”

甘鳳池道:“我前日下山,聽到幾段關於雍正的故事,且說給你聽,你就知道雍正防範的嚴密了。

“第一件是新科狀元王雲錦的故事,雍正因為王雲錦是他登位之後的第一任狀元,甚為看重,滿朝文武,見皇帝看重王狀元,便紛紛去趨奉他,真個是車馬喧囂,臣門如市。這位王狀元官居侍讀,甚是清閑。平日除了做做詩寫寫字外,就是歡喜打紙牌。一日,朝罷歸來,王狀元和幾位同僚又在書房裏打牌,忽然一陣風來,把紙牌刮在地下,拾起來查點,卻缺了一張,王狀元也不在意,吩咐家人換了一副牌再打。到了第二天,王雲錦上朝,雍正皇帝忽問他道:‘你在家中平時作何消遣?’王雲錦倒也老實,磕頭奏道:‘微臣別無嗜好,就是喜歡打打紙牌。’雍正笑道:‘朕聽說你昨日成了一副大牌,忽然被風刮去一張,可有這事麽?’王雲錦大為吃驚,匍伏奏道:‘聖上明鑒萬裏,是有這回事情。’雍正道:‘這張牌找到了沒有?’王雲錦道:‘沒有找到。’雍正哈哈大笑,從龍案上丟下一張紙牌,道:‘王雲錦,恕你無罪,擡起頭來,你看看這張紙牌,是不是你丟失的那張。’王雲錦一看,嚇得魂不附體,連忙磕頭說是。雍正笑道:‘你很老實,不曾騙朕。丟失的牌,朕已替你找回來了,你快回家去成局吧。’這件事情過後,滿朝文武,無不膽戰心驚,私下談話,也謹慎小心,絕不敢議論朝政。”

甘鳳池說完之後,呂四娘道:“這一定是血滴子幹的把戲。”甘鳳池道:“這還用說?雍正現在把血滴子大為擴充,作為他的耳目。我們入京,必然不似從前容易了。”

呂四娘笑道:“聽你說來,這倒是個好消息。”甘鳳池道:“雍正防範森嚴,怎麽倒是個好消息?”呂四娘道:“他連自己的大臣也諸多猜疑,不敢相信了。這豈不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麽?一介獨夫,有何可懼?”甘鳳池想了一想,明白了呂四娘的意思,道:“八妹說的是。”接著又道:“雍正對京官只是猜疑防範,對外臣的手段更酷。一些前朝的封疆大吏,撤的撤,換的換,殺的殺,連文官也不能避免。有個殘酷的‘笑話’,我再說給你聽聽。查嗣庭的名字你聽過麽?”呂四娘道:“查嗣庭是浙江人,兩榜出身的進士,有點文名,但卻是個利祿薰心的家夥,怎麽,他也遭遇了不幸之事麽?”

甘鳳池笑道:“雍正連他也殺了。”呂四娘笑道:“連查嗣庭這樣效忠朝廷的人也不能保全首級麽?”甘鳳池道:“說來真真笑話,查嗣庭今春被命為江西考官,他出了一條考舉子的題目叫做‘維民所止’。孔夫子那套我不懂,聽人說這是從四書上摘下來的,很平常的一句話。”呂四娘點了點頭,甘鳳池道:“可是雍正卻說,‘維’字和‘止’字是‘雍正去了頭’,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竟傳諭把查嗣庭交三法司審處,查嗣庭嚇出病來,死在獄中,仍受戳屍梟示之刑,你說慘不慘?”

呂四娘笑道:“他越殘酷,就越顯得他怯懦,我看‘雍正去了頭’的日子也不遠了。”

甘鳳池道:“因為外官被撤被換被殺的很多,因此留下了不少空缺。這裏又有一個笑話,今年正月十五,大小衙門都放節假,官兒們各自回家吃團圓酒鬧元宵去了。內閣衙門裏有一個文書,名叫藍立忠,因為家鄉遠在浙江富陽,獨自留在衙中,買了半斤酒,切了一盤牛肉,對著月兒,獨酌嘆氣。忽然走進一個大漢,問道:‘這裏只剩下你一個人麽?為何嘆氣?’這姓藍的文書以為他是本衙門的守衛,便邀他對酌,對他說道:‘我在這裏當一名小小的錄事,不知不覺已八年了。這個窮差事真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頭?今晚眼見別人團圓過節,我卻連買酒的錢都是借來的,焉能沒有感觸。’這大漢道:‘你想做官麽?’藍立忠道:‘焉有不想之理,只是我一無功名資格,二無錢財打點,怎輪到我做官?”這大漢喝了一杯酒,道:‘你想做什麽官?’藍立忠有了幾分酒意,擄起袖子,伸手在桌上一拍,說道:‘大官我沒福分做,我若能做一個廣東的河泊所官,心願已足。河泊所官,官職雖小,那出入口船的孝敬,每年少說也有三五千兩。’那大漢笑了一笑,便道謝告辭。第二天,雍正親傳‘聖旨’,把這名小錄事調到廣東去做河泊所官,滿朝文武無不驚詫,想不到這樣芝麻綠豆般的小官,也要勞動他們的皇上特降聖旨。後來,事情傳了出來,有人便猜那大漢若不是雍正本人也是雍正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