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魂斷洪波 生難償宿願心傷大變 死卻惹思量

馮琳那日,離開眾人之後,獨自到山東去見楊仲英。她雖已長大,卻還是一片孩子心情。她因為曾經用刀削了楊柳青的頭發,頻受姐姐埋怨,便起了一個孩子的念頭,心中想道:姐姐枉是女中俠客,對自己的婚姻大事,卻不敢爽爽快快,自作主張。不如我再冒充她一次,找上門去,直截了當,對那楊老頭兒說了,省得許多麻煩。我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段替她撮成好事,看她還埋怨我不?

馮琳就是抱定這個主意,來到山東東平,楊家遠近皆知,並不難找。夏秋之交,頗多霖雨,這日雨後天青,馮琳來到了楊仲英的山莊,但見楊家背山面湖,風景頗為佳麗,只是那湖水因受山洪傾注,黃泥泛起,一片混濁,有點兒煞風景。楊家是幾座平房,依山建築,馮琳也無心賞玩風景,走上山坡,徑自來扣楊家的大門,心中在想:等下我見了那楊老頭兒,第一句話說什麽好呢?

不料敲門許久,裏面卻無人答應。馮琳一急,顧不得什麽禮貌,一飛身便從圍墻跳入,只見裏面庭院深深,一個小丫頭大約是才聽見敲門之聲,正在裏面慢慢地走出來。那丫頭見了馮琳,怔了一怔,嚷道:“咦,原來是你,你還來做什麽?”馮琳道:“楊老爺子呢?他老人家的腿可好點了?”那丫頭面色一沉,愛理不理。馮琳心道:“這個一定是楊柳青的貼身丫頭,把我當成姐姐,所以對我惱恨。”笑道:“你家小姐的頭發長全沒有?你帶我去見她吧,我給她賠罪來了。”那丫頭手兒一摔,搖頭說道:“你自己去見她,哼,哼,你還好意思到這裏。”說完,一溜煙地跑了。馮琳一氣,想用泥丸彈她。轉念一想:“關這小丫頭什麽事?”縮住了手,自己穿房入室,去找楊柳青。

馮琳不熟門戶,走入內進房屋,但見一片黯淡氣氛,家私雜物,淩亂無人整理。馮琳心道:“楊仲英枉是北五省的武林領袖,怎麽一點也不懂持家,叫人看到,豈不笑話?”站在內堂,叫道:“楊公公,楊公公!”她完全模仿她姐姐的稱呼,心道:“僅有這幾間房屋,楊仲英一定會聽到我叫他了。”

內房隱隱傳來啜泣之聲,馮琳豎耳一聽,奇道:“咦,楊柳青這潑婆娘聽得我來便哭了,難道是向她的父親撒嬌,要對付我麽?哼,好不害羞,撒嬌也不該哭呵!”又叫了兩聲“楊公公”,仍然是只聞楊柳青的啜泣之聲,卻不見楊仲英回答。

馮琳心道:“好,我就先去見見楊柳青。”聽得哭聲發自西首第一間房,便揭了簾子自闖進去,但見楊柳青坐在房中,眼睛腫得像胡桃一般,沒精打采。馮琳闖進來,她只冷冷地瞧了一下。啜泣聲是停止了,面上的表情卻更叫人難受。馮琳雖早料到她對自己不滿,但卻料不到她竟是這樣一副好似死了人的神情,不禁愕在當場,仔細向楊柳青打量。

楊柳青一身白衣,被飛刀削過的頭發早已長了出來,但因與兩邊的頭發參差不齊,仍然難看。馮琳“喂,喂!”兩聲,楊柳青倏然擡起頭來,面上全無血色,雙眼一睜,忽又垂下了頭,低聲問道:“曉瀾呢?”

馮琳故意氣她道:“唐叔叔不願見你了,你有什麽話要對他說,對我說也是一樣。”心中準備她大叫大嚷,馬上發作,卻不想楊柳青忽然長嘆一聲,道:“曉瀾真是這樣全沒心肝嗎?枉我爸爸痛他一場了。”語調淒涼之極,馮琳也不覺打了個寒噤,問道:“楊公公呢,我要替唐叔叔向他問安。”

楊柳青陡然站起,恨恨說道:“好,你來吧,你來向他請安吧!”帶馮琳穿房過屋,來到後園,在園子東面有一所八角亭,亭中停著一副紅木棺材,棺材頭一張白張,寫的是:前明義士山東俠客楊仲英之靈位。

馮琳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萬萬料不到楊仲英已死,這個突然的變化完全摧毀了她的計劃,看著那副棺木,好久好久才說得出聲:“楊公公怎麽死的?”

楊柳青頭發一披,道:“曉瀾真個不來了麽?”馮琳一時間答不出話來,楊柳青怒道:“好,我爹死了,你們該心滿意足了吧?”馮琳道:“這是什麽話?”彎腰下拜。楊柳青道,“不要你拜,你氣死了爹還不夠,又要氣死我嗎?”伸手欲打馮琳,馮琳不躲不閃,楊柳青手掌伸出,忽又縮住,嘆口氣道:“好,好!你快走吧!你們以後別再上我楊家的門了!”聲音雖然憤懣,卻似緩和許多。馮琳奇道:“咦,楊仲英一死,他女兒的脾氣也變了!”

馮琳有所不知。原來楊仲英年紀老邁,中了唐金峰的暗器後,雖說仗著數十年的功力與唐家送來的解藥,得以不死,可是生機已是漸漸衰退。五月時分,接到唐曉瀾的信,說是死期將至,無可挽救,又受了一嚇。他本來已風燭殘年,經了這些變故,身體更是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