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也許是雨……

“石先生,我看這件事,相煩您之處已然太多了。……你手上的事情忙著哩。龔俠懷的事,不管是不是能給放出來,您已盡心盡意,請不必再費神了。”

葉紅如此相勸。

他實不願石暮題惹上殺身之禍。

他覺得石暮題是個俗人。

俗世裏的好人。

一個俗世裏的好人,遠比矯飾、虛偽、故作超然、自命清高的狂徒、隱士,來得可愛一百倍!

(聽說石暮題連在家裏的家具也喜歡鍍上金漆,果然是個俗人!)

(可是他也聽說那年臨縣大水災,難民擁進平江府的時候,石暮題大開門禁,以私宅容納了四百多名無家可歸的人,而向以清高廉正、家徒四壁的任困之,而終年如同朽木一般苦修佛家至高境界的悲歡大師,兩人皆嚴拒這些無枝可棲的苦海難民,石暮題比起他們來可以說是以一副大庸大俗的面孔在大關大節時做大仁大義的事。)

(說實在的,一些標榜著“清靜無為”、“沒有野心”的人,常做著強把自己要求強加諸他人身上,相交之下,葉紅寧取淑世的俗人,至少他們講情面、重情義,時而小好小壞,不至於大奸大惡,至少,有人味多了!)

“怎麽?這件事……”石暮題似乎吃了一驚,“葉公子不信我嗎?不容我再參與了嗎?”

“哪兒的話!”葉紅忙道,“先生已幫了好大的忙了,我總不能一直相煩不休吧!”

“那又不是公子自己的事!”石暮題嘀咕似他說,“何況,我承蒙公子相贈了‘蘇子觀音像’,總不能不盡盡心意啊!”

“那算得了什麽!”葉紅倒有點感動起來,“您千萬別記在心裏!好畫應為知音者得,本就是天經地義的。”

石暮題舐了舐上唇,有些赧然的說,“開始的時候,我只是玩物喪志,知道公子手上有這幅畫,起了貪心;公子卻隨手相贈,我承蒙厚意,總覺得要做些事以報盛情。不料,這段日子探查下來,發現龔俠懷確是位頂天立地、滿腔熱血、立大功而不居的好漢子!我想,好漢落難,我這種不算好漢的凡夫俗子,也很應該為他盡盡力吧?我會想去請托沈清濂沈大人,所以便把公子相贈的畫當作是禮這是‘借花敬佛’啦,坦白說,我在送出去之前是真依依不舍呢!贈給沈大人,可是,他畫是受了,音訊兒卻沒捎半個。……我看,要請動他,大概要黃捕鹿黃二爺才行。我這副德行,免談了吧!”

葉紅聽得一股熱血上沖,只說:“石先生……”因為過於感慨,卻說不下去。

石暮題還懵懵然的道:“若有什麽差遣,公子盡管吩咐,尤其是龔大俠的事,若不嫌我老不中用,總讓我跑跑腿吧!”

葉紅反而冷靜了下來。人同此心,先把龔俠懷救出來再說。“如果石先生真的要幫忙……我想,解鈴還須系鈴人,最好能跟他們說一聲,葉某人想來拜會。”

“他們?”

“任困之和陸虛舟。”

葉紅托石暮題為他設法安排見一見陸虛舟和任困之。

他自己卻直趨陸家莊。

他事先並沒有約好陸倔武。

他本來要見的是嚴笑花。

可是嚴笑花已遷入了陸家莊。

要見嚴笑花,得要先見陸倔武。然後再向陸倔武提出跟嚴笑花的要求這才是合乎禮數。

葉紅也想會一會陸倔武。

有些話,他倒是想向陸倔武問明白的。

如果問明白了,有些事,他倒是想請托陸倔武的。

他知道陸倔武、陸虛舟、任困之三人,都有極深厚的武功底子。所不同的是:任困之是官宦子弟出身,習的是正宗武藝,加上陣戰之法,從不涉足江湖,也瞧不起武林中人。陸虛舟則是真正的江湖中人,十年前才受引薦招攬晉身官場。陸倔武文官武將都當過,也曾被貶謫放逐過好些窮鄉僻壤,雖則他不能算是江湖中人,但見識廣博、通情達理,深諳江湖事理。必要時,葉紅覺得不妨向他求求情,說不定能放龔俠懷一條生路。

葉紅在營救龔俠懷的事件中,最感狼狽和難以措手的是:不管朝廷還是官衙,要逮一個人,至少有千百個理由、千百種方式、千百條管道,不過,一旦抓錯了人,要救翻案放人,卻不知向哪一人、哪一處、哪一方面進行著手是好。

畢竟,陸倔武也是一個明顯的目標。

而且,根據各方面傳來的消息:陸倔武似乎也在為龔俠懷開脫。

他想見見陸倔武,看看是“敵”是“友”。

他趁雨勢而去。

就是因為下雨,他想:陸倔武大概會留在家裏吧?要是他在家裏,我這樣登門造訪,他總不至於閉門不見吧!

所以他就去了。

雨大得像在天地間織出不能透視的網。

這是立夏前後的雨。像要預告潮濕過後便是浩蕩的炎熱一般,連天際厚厚重重的雷聲都像透不過密密麻麻的雨,才吼了半聲便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