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朋友(第3/5頁)

他只有一個例外:對那些不喝酒的人。他喜歡千方百針地使他們喝下第一杯酒,一俟對方已“開了酒竅”之後,他又懶得理會了。“嘿嘿,這倒便宜了飲冰老鬼了!”

葉紅聽了,心中也微微有些詫異。

他也知道飲冰上人一向與龔俠懷有些“過節”。

原來飲冰上人的個性並不淡泊,雖然自稱歸隱山林,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但實際上他有三妻四妾,兒孫滿堂,而且相識滿天下,徒兒遍江湖。他一面常表示自己並不熱中名利,無視權位,但對切身攸關的利益名權,毫不放松,不時與人爭個你死我活、決不退讓。他勸人不爭,看不起人好勇鬥狠,但他自己爭雄好勝之心,比誰都強,且到老猶熱。不過,飲冰還算是個正道中的人物,而且總算持正好義,武功修為也確是罕有的高手,葉紅對他也十分敬重。

有一次,飲冰上人許是因為年紀大了,忽然生起一個念頭:如果自己去世了,不知道是怎麽一個樣子呢?不知誰最懷念他?誰會寫悼詩?誰最傷心?誰最得意?此念一生,越想越是放不開,於是真來個裝死,看看世人反應。以飲冰上人的功力,自閉經脈、暫停呼吸一兩天決非難事,可是他猝然“暴斃”,使他的朋友、親人都為之大驚,除了趕來奔喪吊唁之外,也有人想要查明真相,是否有人暗施毒手。

結果,龔俠懷一到靈堂前,就哈哈一笑,揚長而去。飲冰上人的門人弟子大怒,截住龔俠懷而問罪,不交待清楚不放他走。龔俠懷一笑道:“你們真要我說破嗎?只怕在棺材裏的人還不高興呢!”隨即便拋下了一句話,“飲冰這老頭子怎舍得死!”這句話點破了飲冰上人苦心孤詣的“計劃”,使飲冰上人這一“死”,在江湖上傳為笑談。

從此飲冰上人便與龔俠懷有了“心病”。

沒想到飲冰上人,能練成“梅花八段”,卻是龔俠懷一力促成的。

話一向說得很少的嚴寒,在火爐裏添了兩把炭,忽道:“‘八尺門’離這裏不遠,要不要把龔大俠也一塊請來敘敘?”

宋再玉說:“可惜。”

嚴寒奇道:“可惜什麽?”

宋再玉道:“龔大俠己被抓去了?”

嚴寒鐵鐫似的濃眉一沉,又似力拋萬鈞地一展,“刑部?”

宋再玉點頭,把一雙玉也似的手,放近火爐邊烘著。

嚴寒沉聲道:“多久的事了?”

蘇慕橋抓了一把花生,喀咯喀咯地咬著,一面搶著回答:“好久了大概是上個月的事吧?今天已是小寒了。”

嚴寒的臉色很白,一種像受了內傷的蒼白,但雙眉又黑又粗,遠遠望去,就只有一張白臉和一對黑眉。“大概……犯的不是小事吧。”

葉紅忍不住問:“怎麽,他的拜把子弟兄和門人沒去營救他嗎?”

蘇慕橋說:“他那一門子弟總是神神秘秘的,我也不大清楚他們的事……就算清楚,也不想去過問。”葉紅這才想起蘇慕橋跟龔俠懷一向都有些“心病”。據說有一次“詭麗八尺門”召開“十八星霜大會”,旨在召集江南武林同道,在每一門派裏選出數名好手,北上支援宋軍對抗蒙古大軍壓境之危。蘇慕橋本有意參加,共商大計,但卻十分不滿龔俠懷既沒有親自邀他參加,更沒有虛位以待,只派了幾名態度傲慢的“兄弟”通知他一聲而已。

蘇慕橋為這件事十分不悅,便不赴“十八星霜大會”之約,而聯同“斬經堂”的總堂主朱古泥,一起共創“三十六路風煙總聯盟”,其目的也是為了促使各門各派派出高手,增援北方抗敵入侵的戰事。

可是這樣一來,“十八星霜”和“三十六路風煙”力量對消,大家目標雖然一致,但在進行的過程裏就難免相互傾軋,葉紅就聽蘇慕橋忿忿他說過:“你們且拭目以待,看龔俠懷的‘十八星霜’能辦出些什麽名堂來!”

葉紅自己也覺得:如果一開始不是龔俠懷太傲慢的話,局面或許還不致如此不可收拾。所以他很明白,在這事件上蘇慕橋是不能提供些什麽訊息的。

泥塗和尚搔搔後腦勺子,許多頭皮屑便掉了下來,像在他衲肩上下了一場雪似的。“你不清楚,我可清楚。小王八羔子!”

蘇慕橋以為泥塗和尚罵他,臉色一沉:“什麽?”

“不是罵你,我罵的是‘詭麗八尺門’的那一幹烏合之眾!”泥塗知道蘇慕橋外號“風刀煙劍”,飄逸非常,但為人卻十分氣狹,是個得罪不得但又最易得罪的人。當下便明明白白他說:“‘詭麗八尺門’的人也實在不長進,龔大俠這會兒屍骨未寒,他們就來內訌一場,鬧翻了天。”

簡單吃了一驚:“龔大俠……已經死了麽?”

泥塗咧嘴一笑,就像一頭快樂的狗,可是笑意裏又常帶著苦澀,所以似極一頭憂郁的豬,“還沒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