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落草,正道如來(第4/10頁)

李德生勃然大怒,想上前跟馬賊幹架,又忌憚馬賊腳夾殺豬刀可以轉體三周半的功夫,遲疑良久,直到王繡花從肉鋪趕來,擰著馬賊的耳朵回家,才悻悻作罷。

此去經年,在某個冬天李德生找秀才喝酒,李德生滿腹心事,不久便玉山傾頹,醉意熏然。

李德生說,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王繡花不喜歡我,不喜歡你,偏偏喜歡一個浪蕩的殘廢?

秀才愁苦道:“如果我知道,我也不至於單身這麽多年。”

李德生覺得王繡花怎麽這麽蠢,馬賊浪蕩不羈,調戲大閨女小寡婦不計其數,王繡花哪怕看不上自己,看上秀才也行啊。

秀才說,感情這事勉強不來的,老板你還是看開些吧。

李德生怒拍酒案道:“我憑什麽看開,我偏不看開,我知道王繡花一直想走出山去,你跟馬猴從山外而來,我也要出去走一遭,等我回來,王繡花一定會喜歡我!”

木門“咣當”一聲被李德生踹開,年輕村漢大步踏出,門外是萬裏飛雪,漢子挺著胸膛趁著酒意,直奔村外群山。

秀才嘆了口氣,想著這塵世間的事,大多都是如此,一念妄動,而起欲望,本空之中,幻出色身。而終此天年,但見百苦交集,諸怨環逼,再難明心見性,觀照自在。

透過空蕩的門扉和飄零的大雪,秀才隱約看到陰雲背後星辰如海,浮沉之中有一柄戒刀凝立不動。

【十年之後】

王繡花對秀才說,馬猴要是再不娶我,我就嫁給你。

秀才一蒙說,為什麽他不娶你你就要嫁給我?

彼時馬賊正在剔牙,聞言說:“女人嘛,年輕的時候總會喜歡傳奇,喜歡有故事的男同學,但等年紀大一點,還是會發現那些傳奇,那些俠客負劍、書生金榜,都遠得像井中之月。這時候,總該有一個男人,溫潤如玉,告訴她生活從來不待見傳奇,傳奇遲早都得死。”

王繡花問秀才,他怎麽成這樣了?

秀才想了想,回答王繡花說:“不管他成什麽樣,我都沒有娶你的意思。”

王繡花不想理這兩人,提著殺豬刀自己去肉鋪了。

臨出門前,王繡花轉過頭來,很認真地看著馬賊說:“不管你是不是覺著自己是個廢物,從十年前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七尺男兒,心比天高,你是個傳奇,不論生死殘廢,都是傳奇。”

馬賊吸了口氣說,王繡花,那些武俠小說以後少看,容易智障。

王繡花哼了一聲,摔門而去。

屋中陳設一如從前,只是多了些亮色且奇醜無比的刺繡掛在墻上,明媚而充滿詭異的朝氣。

馬賊說,王繡花是不是傻,十年了我都不娶她,十年了我也只是個賣肉的,她怎麽就還不死心?

秀才嘆了口氣,“王姑娘不是傻,她聰明得很,估計是你哪天晚上拿出少年刀偷偷擦拭,被她給看見了吧。你心氣還在,為什麽要那麽對她說話?”

馬賊道:“我哪有什麽心氣,拎著刀都費盡力氣,雙臂酸痛,青筋暴起,你又不是沒見過。我有時候想起以往,也忍不住懷念一下,那傻娘們兒還天天跟我念叨,說我一定是個英雄人物。咱們已經回不去了,她再這麽說有什麽意思,換你你不煩啊?我到這步田地,想要的只是一個安穩,在這世外桃源待了十年,挺好的。”

“那你為什麽還住在王繡花家裏?”

馬賊抽了抽鼻子,一時無言。

那些失去的時光不能再回,只有在王繡花家中才會讓他想起,如果去找村頭張寡婦,自然能一世安穩,平平靜靜。

“行,我走,我明天就走。”馬賊漫不經心地說著,看都不看秀才一眼。

秀才斜眼道:“姑娘被你耽誤了十年,你跟她住了這麽久,真以為她還嫁得出去?”

馬賊惱了,說:“李秀才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

秀才笑了,搖頭道:“不是我想讓你怎麽樣,我度不了你,能度你的只有你自己,我能做的只是讓你明白你自己究竟想怎樣。”

馬賊說,李秀才你最近越來越玄乎了,度是個什麽意思?

“從此岸到彼岸,得見真我,叫作度化。”秀才含笑,目光閃動道,“最近我對世界又有了一些看法,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馬賊正煩著,剛想說沒有,便聽到村口一聲巨響,如列缺霹靂,丘巒崩摧。

山脈發出悶雷之聲,兩側塵土飛揚,遠遠望去,很像山脈放了個屁,響屁。

實則這副場面蔚為壯觀,山像潮水一樣向兩側分開,有康莊大道橫亙眼前,從分開的山脈正中穿過。

像一杆長槍,刺透群山的心臟。

那杆長槍的盡頭上站著人,煙塵落盡時,人影綽約,緩緩走進花果村。

正走在路上的王繡花瞠目結舌,遠遠望著那人,脫口而出:“李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