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我守一室(第6/10頁)

一個聲音從天牢長長的甬道裏傳來,黑暗中腳步踢踏,年輕的皇帝提劍而來,笑意吟吟。

丁相思呼吸一滯,盡力平靜道:“正道在門,你是怎麽進來的?”

皇帝張二牛笑道:“正道也不是天下無敵的,正道有破綻,破綻在人心,當秀才心生懷疑的時候,正道就已經不復存在了。不過你放心,一個不復存在的正道,朕不會殺他,朕已經放他走了,否則天下行傳,會說朕容不得一把正道。”

丁相思緊緊抿著唇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笑很討厭?”

“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朕說話的,很好,你成功地勾起了朕的興趣。”張二牛一笑,忽然轉望虛空,“那句爛大街的台詞,是這麽說的,對吧?”

天牢內的父女一臉錯愕,不明所以,牢內驟靜。

“哢嚓。”

張二牛似笑非笑,提劍上望。

我呼吸一窒,瞬間感覺如芒在背。

那是君臨劍,鋒芒湛湛。

我腦中轟然一響,張二牛斜睨,分明是向我望來,似乎他那一雙眼睛便是逆旅刀,能望穿時空之墻。

聽戲人成了戲中人,張二牛想做什麽?

我心亂,刀意便不寧,畫面在這一瞬間開始分崩離析,我隱約看見皇帝微微笑著,說卿本佳人,奈何為賊。我看見丁相思出手,飛刀纏綿,但皇帝持劍不動,只是一句“朕受命於天,你敢妄動”,那柄飛刀便搖搖晃晃,聽命般自半空跌落。

“嘩啦。”

鏈子刀無力垂落,我像被巨力震開,彈飛在雨花巷的斷墻處。

【少年烈火】

我大口呼吸,怎麽也想不通張二牛是如何發現我的,一側還不斷傳來打鬥聲,馬賊已經出刀,璀璨焰火又出現在雨花巷中。

那個戲子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只剩下一個宮中侍衛,一柄刀使得行雲流水般沒有半分凝滯,少年刀如瘋似狂,偏偏斬不透生生不息的刀網。

我看見馬賊在那邊罵娘,對面的侍衛有些靦腆地回應著說,你罵人不好,我這把刀叫生死,輪回不休,你走不掉的。

“輪回個屁,給老子破,破破破破破!”

馬賊瘋一樣大吼著,整個人撞進刀網裏,我看到侍衛有一瞬的錯愕,刀勢稍停,割出馬賊身上層層肉片。

刀光之中,驟起少年一聲大笑,少年刀刀背燃火,一團火砸在了侍衛胸口。

“行,小子你不殺我,我也饒你一命,咱們互不相欠,你要是還起得來,咱們再打!”馬賊滿臉血汙,咧嘴笑著,能從腮幫子上看見牙齦,他右臂上的繃帶開裂散落,又露出一圈白骨。

侍衛胸前還有零星的火苗,神色萎靡,眼神卻亮,“好,再來。”

侍衛掙紮著爬起來,馬賊面上帶笑,心中更急,再被這小侍衛耽擱下去,恐怕自己真的來不及趕回天牢了。

這些內心獨白聽是聽不到的,不過我用膝蓋想也能知道馬賊的焦灼,如果我要走,現在是最好的時機,老爹常說,出門在外,要少惹麻煩,否則山外有山,沒準哪天就會在他鄉客死。

而且……我實在也沒什麽理由要摻和這件事情啊。

我摳了摳耳朵,嘆氣,起身,還是抓著逆旅刀走到馬賊身旁。

馬賊茫然地瞅著我。

侍衛狐疑地瞅著我。

我沖馬賊道:“這件事呢,其實我是不想管的,不過我想起自己活了二十年,還是沒什麽朋友,未免有點尷尬,今天我莫聽話看你順眼想交個朋友,你覺得怎麽樣?”

馬賊笑了,說,我眼下沒工夫交朋友,你先躲一邊,等我打完架從天牢回來,再跟你交朋友。

我無奈道:“給點面子嘛,不然我強行插手你們的事,又沒個理由,回家很難跟我爹交代的。你隨便答應一下,我告訴我爹說這是為了朋友,總算個理由嘛。”

馬賊白眼道:“要什麽理由,想幹幹,不想幹滾,老子就看不上你這樣首鼠兩端的家夥!”

“喂喂,演技這麽差就別演了,罵得太不自然,想讓我走可以直說嘛,反正我又不會聽。你說你少年刀,從什麽時候開始也會拒絕朋友了?”我促狹地笑著,拍拍馬賊的肩膀,“行了,像我這麽優秀的男人,想必你是不會拒絕的,這裏就交給我,你先去天牢,我很快就到。”

馬賊:……

馬賊摸了摸鼻子,問了我一句話。

“你行不行啊?”

我咧嘴笑了,鏈子刀一甩,便割裂半壁蒼穹,有星月的光輝與重量砸向侍衛的刀網,在生死輪回之中不斷地消磨。

【逆旅決生死】

雨花巷中碎石滿地,靦腆的侍衛一把生死刀輪回不止,我有點尷尬地發現……自己好像打不過他。

天地如逆旅,生死更在天地之外。

我即使傾覆整片天地,也砍不動他的生死刀網,我丟去半壁蒼穹,他巋然不動,我丟去半壁江山,他斬得滿目瘡痍,又斬出桃花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