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我守一室(第5/10頁)

百姓們又震怒又惶恐,交頭接耳說他竟然敢劫持太子,說他這麽能打,一刀就拍暈了胡老三,等他想拍死我們,豈不是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

漸漸地,百姓的惶恐變成震怒,他們握緊了拳,鼓起勇氣,一一圍在太子和秀才身邊,他們開口說,如果你想殺太子,就先殺了我們。

那一瞬間,似乎每一個人都是古仁人義士。

“先生,我這個問題,您有解嗎?”太子靜靜地望著秀才,傳音入密道:“百姓沒有錯,他們不懂忠於國家跟忠於天子的分別,他們也不懂什麽是正道,什麽是對錯。連坐之法是錯的,我改掉它,百姓就會把我奉如聖君。我拿他們當擋箭牌,我利用他們,把他們當作工具,可那又怎樣呢?他們樂意如此,他們選擇如此,他們只懂得誰給他們飯吃,就為誰去赴死。

“先生,您知正道,告訴我,這些百姓即將赴死,您如之奈何?”

太子平靜地望著秀才,左手負於身後,右手握上劍柄,他雖然比秀才要矮,頸間還橫著一柄天下無敵的刀,卻仿佛高高在上,俯視天下蒼生。

秀才一言不發,耳旁風聲呼嘯。

“這是第一個問題,還有一個問題,朕於今夜問你。”

張二牛緩緩拔劍,仰首,劍鋒緩緩擡起,夜色像被撕開,一柄破劍映亮潑墨蒼穹,如日中天。

夜風掃蕩,凝於劍前,星月光輝,止於身畔,一切都在張二牛拔劍之後,聽從他的意志。

“朕受命於天,安撫四方百姓,你不思報效社稷,反而三番五次行刺殺之舉。你可知……你揮刀所向的究竟是什麽?你每一次揮刀,都會大損皇室威嚴,讓天下動蕩,民心不安,宵小之輩橫行於途,你可擔當得起這份罪孽?

“你讀過的書,千百年來,是誰推行於世,你安居的土地,千百年來,是誰鎮守四方,你說天子獨斷是錯,可若非天子獨斷,誰又堵得住悠悠眾口?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天子一姓肩扛舉世之重,你又憑什麽拿刀橫在朕的頸間?

“正道?鎮撫四方,乾坤朗朗,就是正道!千年君命在此,讀書人安敢不跪?”

凝定的風驟如開閘洪水,狂潮湧動,嘯叫千山。

張二牛提劍負手,喧囂的百姓,門前的金吾衛,迎風拜倒,齊呼萬歲。那天牢門前的石獅子隆隆作響,石屑紛飛間也緩緩跪倒在地。

星月啞然,無聲拱衛,夜風凜冽,環繞君前,山呼萬歲之後,長街又寂靜下來,一切都已臣服在一人一劍之下。

唯有秀才不合時宜,刀橫張二牛頸前,滿頭冷汗,偏偏不跪。

張二牛逼視著他,長劍一甩,那把正道刀鏘然脫手,被磕飛丈外,插進墻內。

秀才勐然驚醒,擡頭望著張二牛,張二牛神情自若,不怒自威。

秀才沒有跪,卻也沒有再出手,他轉過頭不再看張二牛,凝視黑暗,茫然出神。

張二牛也沒有出手,他說,朕的天下,還容得了一個自詡正道的書生,你走,朕不攔你。

“這把劍……是什麽劍?”秀才沉默很久,忽然問道。

“君臨,君臨天下的君臨。”張二牛淡淡回應,跨步走進天牢,望都不望秀才一眼。

有三聲梆響遙遙傳來,這一夜,正道棄刀離京,張二牛提一把君臨劍,於天牢大門外登基稱帝。

【登基的新皇】

一幕幕影像唰唰飛過去,我興味盎然地看著這出大戲。

我看見君臨劍出鞘,我看見正道刀黯然離城,我看見本朝新的皇帝踏進天牢,死囚丁無憂正在勸他的女兒不要急著離開,他已經投奔了新的皇帝,從今往後,他既能功成名就,又可朝夕陪伴在女兒身旁。

那個姑娘踉蹌退步,她問自己的父親,你故意留在這裏等我救你,那流落京城的馬賊和秀才,是不是有生死之危?爹,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們殺了老皇帝,新皇不可能放過我們的。

父親搖頭說:“會放過你的,馬賊和秀才我不清楚,但新皇一定會放過你的。新皇告訴我,他會納你為妃,讓你隱姓埋名,享榮華富貴,他以手中君臨劍發誓,我信他。”

姑娘淒然笑道:“爹,在你心中,女兒數年守候,千裏奔波,只為了一個妃嬪之位嗎?”

丁無憂默然,良久之後,他聽見門外有巨石滾動的聲音,他知道那是石獅下跪,君臨萬方。

“相思,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留下來,你不嫁給新皇……你會死,你的朋友和我,都一樣會死的。”丁無憂望著女兒,眼神復雜,那不是一個即將施展抱負的快意中年人,而是一個滿目擔憂的父親。

丁相思有些茫然,不懂父親是什麽意思,少年刀斬得了長生,正道刀天下無敵,誰能殺得了他們呢?

“你父親的意思是,朕君臨天下,眾人莫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