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情殤

“讓我來看看這劍——”

江留醉說出跟傷情一樣的話,花非花不禁訝然,同樣的招數可再使一遍?他想使詐,還是用誠?是用謀略,還是無機心?

傷情笑了,江留醉此舉可謂大膽,他想都沒想,把劍遞了過去。他不能猶豫,他的氣勢已成,容不得一絲破壞。挫敗花非花的信心,他做到了,無須再把持這劍。

江留醉接劍,微妙的變化頓時出現。淩厲的劍光消失了,傷情眯起眼,神情越來越凝重。花非花則漸漸輕松,她終於明白了江留醉的用意。

那劍光居然變得頑皮、跳脫,充滿朝氣,而且,快樂。

一道快樂的劍光。沒有殺氣。欣欣向榮。這把劍就像江留醉,心頭沒有負擔,沒有黑暗,劍尖微抖,一派天朗氣清,不知人間愁為何物。傷情卻仿佛看到真正的對手,目光逼視著劍,一舉一動也不放過,心神終被牽動。

花非花微笑,把傷情造成的壓力完全拋諸腦後,劍回到她手,隨意揮去都可開山裂石。與阿離的一遇讓江留醉脫胎換骨?花非花不知道,又或許這就是他的本性。

江留醉笑呵呵地道:“我忽然想喝酒——”

這一句話猶如一劍擊來,傷情凝重的表情碎石般點點散開。江留醉氣定神閑,相較之下,傷情對輸贏的刻意落了下乘。他眼中仍有那劍,有執著,想到讓這少年比了下去,他好氣又好笑。一不小心著了江留醉的道,這少年是有意還是無心?

傷情看了江留醉一眼,一瞬間心思起伏。

眉頭,舒展。心結,打開。最後,他忍不住大笑,周身的殺氣消隱得無影無蹤,嘆道:“你這小子,害我嘴饞!還不快拿酒來!”後面一句卻是對花非花呼喊。花非花一愣,沒想到傷情竟放棄動手,對他的敬意又添了一分。她放下心事,折回洞裏取酒。

江留醉笑問:“你為何不動手?”

“打要打,卻非此刻。”傷情朗聲道,“喝痛快了,我與你再打便是。”

江留醉仔細打量傷情,淩厲的殺氣已斂,平靜不起一絲波瀾,仿佛蒼老了十年。想到剛才傷情劍光中的桀驁,微覺凜然。他原是想替花非花扭轉劣勢,胡亂插科打諢攪一攪局,才去拿那劍。不想歪打正著,因心中不存太多得失,反而引發獨有的劍意。此刻聽傷情說要跟他鬥一場,還是生出緊張,畢竟,他不是歸魂。

他心中有些沮喪,為這刻忽然而生的懼意。大丈夫立身處世,氣勢絕不可廢,他微笑,鎮定地將目光移到傷情臉上。山風凜冽,衣衫霍霍作響,平空為他添了些豪情。

傷情斜睨他一眼:“你這招跟失魂一樣狡詐,果然不枉他傳你功夫,對他的路子。”江留醉摸頭:“我尚未沒想通,不過想以心性感化這劍。”傷情嘆道:“罷了,你們這等胸襟,分明諷刺我小氣放不開,我輸給你們便是。你現下打不過我,再過個五年十年,定不是你的對手。”

江留醉喜道:“真的?”想想得意忘形了,忙道,“前輩武功何等高深……”傷情沒等他說好聽的,笑罵道:“少跟我玩虛的。大丈夫立身處世但求心安,我瞧見你,便想到他,別人要殺他,他不在意,我又何苦摻和,讓他不能心安?”

江留醉贊道:“你們果是知己。”一時間信心大增,對與他動手一事又看開了些。

傷情心平氣和,道:“他既無事,我還是喝酒作樂,尋自家逍遙,哪裏管得了閑事。隨便跟你耍幾招罷了,斷魂那裏,我不去了。”見花非花捧了一個碩大的酒缸,約有半人高,不由兩眼放光,悄聲對江留醉道,“她會在酒裏放藥,你要小心!”

江留醉終於徹底松懈下來,他剛剛仍掛著心事,怕傷情一不留神殺了胭脂,而靈縈鑒又無處可尋,他便永遠弄不明真相。此刻知道傷情跟他動手只是試招,心情大定,樂呵呵上前招呼花非花。

花非花拋下酒缸道:“這些總夠喝了!”陽光打在她臉上,江留醉看見她那秀美絕倫的側面和嬌翹挺立的鼻子,癡癡傻傻就望呆了。傷情笑道:“好!一聞就知道是‘歸去來’,你這丫頭最懂我心意。”向江留醉解釋,“這酒一喝,保管你死去活來,猶墮虛空,此後魂縈夢繞牽之掛之。”

花非花笑罵道:“你這法螺吹得太響,若是一會兒不醉,我就拿這缸子裝你來釀!”

江留醉一本正經道:“不錯不錯,這的確很像我家腌菜的甕,前輩泡在裏面滋味一定絕倫。”傷情大笑,輕輕一拐向兩人打來。花非花往江留醉身後一躲,擦肩時瞥他一眼,笑容說不出的溫柔嫵媚。

這時江留醉忽覺那斷崖上“歸魂宮”三字流光溢彩,竟似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