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金蘭

江留醉背著阿離穿梭在雁蕩群山中,一路凝蒼攜翠,山水隱綽,兩人吸盡天地靈秀之氣,神清氣爽。行了近兩個時辰,日墜西山映紅半天雲霞,江留醉不禁駐足觀賞,見倦鳥投林,頓起思鄉之情,喃喃地道:“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他幼時最大心願是出門仗劍江湖,如今離家月余,卻覺這裏一草一木比任何一處更牽動心魂。只消望得一眼,所有疑慮煩惱盡數掃除,在這山水中一時寵辱得失都渺如煙雲。日升、日落,流水滔滔東去,萬物自有其來處去處,他靜靜站著,汲取自然中的力量。

阿離從他身後下來,扶一塊石頭坐了,看著江留醉鞋面磨得險險將破,道:“可惜沒有謝公屐,尋山涉嶺磨穿了鞋,光腳最是難受。”

提到謝靈運,江留醉想到謝紅劍,心有余悸,按下心情在他身邊坐定,笑道:“你這樣一說,我想起謝靈運的一首詩,很像我住處的盛景。”隨即念道,“企石挹飛泉,攀林摘葉卷。想見山阿人,薜蘿若在眼。握蘭勤徒結,折麻心莫展。情用賞為美,事昧竟誰辨。觀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一面念,一面記起仙靈谷中諸多妙景,唇邊露笑。

阿離點頭道:“他另一首詩說得好:‘有日照幽谷,五雲翳層巒。’此地山峰多藏於雲霧中,窮盡實比登天還難。想不到你家還要偏荒,倒像在地腹深處。”

江留醉心中一動,此人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如真是歸魂門下無名之輩,靈山派藏龍臥虎絕不可小覷。他故意扯回靈山道:“是啊,旁人找不到靈山三魂,不足為奇。雁蕩之幽,至今無人能探盡。”

阿離淡淡道:“你總惦著他們,說他們不如談詩論賦、舞刀弄劍來得痛快。”江留醉聞言笑道:“你想談詩論賦,等到了我家自有我二弟、四弟陪你。那兩家夥掉起書袋,比老夫子更厲害。”阿離道:“被你一說,我更想去你那裏看看,究竟怎麽好法。”

江留醉神往道:“師父喚它作仙靈谷,其天光山色妙處無窮,我反而描繪不出。”

阿離拍拍他的肩,打趣道:“馬兒馬兒快快跑,載我親眼瞧一瞧。”江留醉佯怒,“你這家夥,小心我馬有失蹄,從這一路跌下去。”阿離哈哈大笑,一時連體內傷痛也忘了,道:“有我傳你的內功,怎會如此不濟?”

談笑間江留醉復又背起他,步履輕盈如螞蚱彈跳於山石叢中,繼續前行。彼時雁蕩山鮮有人跡,時人行雁蕩常須伐木開徑,江留醉卻如識途老猿,眼前分明沒路,生生給他走出一條來。如此越走越深,越走越奇,山迴峰轉,直到了一處布滿藤蔓絲蘿的千丈絕壁下,已是無路。

阿離見他仰望絕壁,正疑他要循壁而上,卻見江留醉撥開一處的草木,又用劍將樹枝削出一根長棍遞來,“你抓穩了我,如有亂草遮路,用它撩開。”江留醉一貓身,阿離方看到絕壁下藏有一個山洞,被無數雜草擋住入口。

江留醉徑直鉆了進去,阿離伏在他身上,進洞稍一伸手,摸不到頂。等雙眼適應了洞中的黑暗,方察出這洞寬五人,高丈余,深不可測。前面有隱約的光芒透出,江留醉摸著石壁,慢慢走過去。

走了十余步,前方的光越來越明亮,阿離想想在橫穿山腹,奇道:“難道此山已被鑿通?”江留醉道:“不錯。”疾行數十步,阿離看清那團光芒竟是一顆鑲在壁上的夜明珠,雞蛋大小,甚是光滑圓潤。江留醉眨了眨眼,又往深處看去,點頭道:“嗯,這下看得清了。”

兩人繼續前行,每百步便有一顆同樣大小的夜明珠引路,阿離越來越驚異,渾然不知往何處去。洞中偶有風過,夾著新鮮花草的氣息,比夜明珠更讓阿離奇怪。一般洞穴多有淤積沼氣,他所擇的練功處因不算深,空氣還算流通,但此洞又長又深,呼吸間全無一絲不暢快,不知是何道理。

江留醉知他疑惑,解釋道:“此間設計巧妙,透氣孔隙極多。”阿離贊嘆,“你的家人竟有此本事。”江留醉搖頭,“此谷是我師父當年為避戰禍無意中找到,裏面氣象更大,你猜有什麽?”

阿離隨口道:“莫非有寶藏?”江留醉得意道:“不然。谷中有數座宮殿,全是前朝遺留,可比寶藏還稀罕。”阿離這才明白,點頭道:“史書有載,前朝武宗皇帝好大喜功,奢靡成性,造行宮十六處,中有三處未及建成帝已投湖,終湮沒不可聞。難道這便是其中一處?”

江留醉道:“想來是了。”得意之色突然盡去,嘆氣道,“師父初來時此地骸骨遍野,工匠一夜間全數被鳩,也是不祥之地。”

“莫非無人逃出?”阿離問道。江留醉一想,是啊,下毒者會否服毒?還是帶著前朝諸多秘密離開?他一搖頭,不再想這個問題。住了十幾年已把這裏當家,外間絕無人進來,世外桃源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