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宮

慈恩宮中一片寂靜,太後正與昭平王左勤下棋。層層疊疊的宮女齊整地靜立在慈恩宮前後,臉上全無笑容,凝固安然猶如蠟刻。偌大一個慈恩宮,只聽到輕微的落子之聲。偶爾,太後懶洋洋一笑,卻常常突然停住,後半截笑聲像被吃掉了。昭平王靜如棋盤,不發一言,每放一子都深思熟慮。

酈遜之和龍佑帝走進慈恩宮,宮裏多了活人的氣息。太後正捏著一枚棋,聽到聲響擡起頭來,她眼角的細微皺紋被艷妝遮住,一臉雍容富貴。酈遜之不便多看,暗暗瞧著左王爺和父王比較。

左勤見了龍佑帝,慌不叠起身行禮,太後朝他揮手道:“你陪我坐好,免了禮吧。”左勤依言坐好,龍佑帝心中不悅,卻朝太後說道:“兒臣見過母後。這是淑妃的小弟,酈遜之。”提及酈遜之,龍佑帝一臉嚴肅,沒了私下裏的親熱。

酈遜之朝太後稽首而拜。太後注意到龍佑帝的語氣,瞥了左勤一眼,又把眼光轉向酈遜之,親切地道:“擡起頭讓我瞧瞧。”

酈遜之不慌不忙擡起頭,從容地望著。龍佑帝此刻目不斜視地看著兩人,左勤原本恭敬地低著頭,此時也擡起頭來,一雙眼在三人身上打轉。

看清酈遜之後,太後微微變色,手中捏著的那枚棋子竟當的落地,一路脆響著滾到了酈遜之的腳邊。龍佑帝大為詫異,不曉得太後為何如此反常。左勤笑嘻嘻地道:“生得好相貌,比淑妃娘娘還要漂亮。”

酈遜之撿起棋子,恭敬遞與太後:“太後,您的棋子掉了。”太後歪頭繼續盯著他,像看什麽奇怪的事物。龍佑帝連忙找話說:“母後,你說他像不像淑妃?”

太後用一種尖銳的聲音道:“不像,一點兒都不像……倒讓我想起個旁人來。”她很快搖了搖頭,定下心問道:“你是幾時生的?”

“天泰三年八月十五。”酈遜之被她看得頭皮發麻,不知是福是禍。

太後迅速低下頭,安詳地道:“這是個好日子。”

左勤若有所思地插嘴道:“我記得世子是這天生日,那日午後我們一班人還去酈王府喝過酒呢。”他停了一停,看著太後,“康和王真舍得,這麽好的孩子竟放到外地去。世子這十多年都在外漂泊吧?”

“是,多謝王爺關心。遜之命裏有災,要離家千裏才可長大,我父王也是迫不得已。”

太後聽了兩人的話,面色稍霽:“回來住得可好?”

酈遜之心安不少,尚未答話,龍佑帝淡淡替他回道:“世子今後就待在京城不走了,淑妃也算是一家團聚。”

太後哦了一聲,對酈遜之道:“留下來就好。皇帝比你小半歲,都已成親。你父王有沒有為你張羅婚事?”酈遜之大吃一驚,太後的話頭竟轉到他的終身大事上來,令他始料未及。龍佑帝皺起眉頭,不曉得太後打什麽主意。左勤側著頭,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

龍佑帝笑道:“此事自有康和王為他做主。倒是兒臣想給世子找個差事,還請母後定奪。”

太後神色和緩,泛起雍容華貴的微笑,問酈遜之道:“你這次回來,可想為朝廷出力?”

“遜之願為太後和皇上效犬馬之勞。”

太後滿意地點頭,緩緩地道:“既如此,本宮送你件禮物。這是先皇親手所刻的龍鳳金牌,天下僅此一塊,你好生收好。”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來,持久的笑容微有些僵硬。

酈遜之心中大喜,笑逐顏開地接過,龍佑帝眼角上揚,忍不住說道:“兒臣替遜之謝過母後。”轉身對酈遜之道:“遜之,太後可是看得起你呀。”酈遜之急忙謝恩。左勤靜默不語,不知在沉思什麽。

太後道:“世子既肯替朝廷效力,皇帝可有什麽想差遣的地方?”

“但憑母後做主。不過,那件失銀案大理寺辦案不力,至今仍無結果,兒臣想請遜之專查此案,不知母後意下如何?”

他的語氣不覺熱火起來,太後點頭笑道:“好。我看,不如就請皇帝封他為當朝廉察,官居一品,可自由出入皇宮,在勤政閣辦公。依皇帝的意先專辦失銀案,再拖下去……哼!”

她頓了頓又道:“世子奉皇上和本宮諭旨辦案,一切只管便宜行事。本宮想等這事了了之後,世子就和少陽公主成親,我們也好親上加親。”

廉察一職直接聽命於皇帝,糾察官邪,亦可掌斷奏獄,職責兼禦史大夫與大理寺卿之能,卻更為尊榮。廉察專門稽查審問朝廷失職官員,必要時可以先斬後奏,可稱得上手握生死大權。天泰帝時僅設過一名,由皇帝從諸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中挑選,當朝尚未有人有此隆遇。

太後讓年紀輕輕的酈遜之任廉察並兼查失銀案,除有褒獎之意,言下暗指此案涉及官員忠貞,矛頭實際直指嘉南王燕陸離。但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驚住了另外三人,未顧及她語中其他意思,愕然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