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花幕先生(第3/7頁)

“涼王出營去了。”營門的守軍對辟邪卻十分殷勤,“將軍來得不巧。”

“真是不巧。”辟邪笑道,“煩軍爺回稟涼王知道,禦前的辟邪來磕頭,既然王爺不在,只得日後再來拜見。”

“那便後會有期。”洪定國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徑直入營去了。

小順子卻盯著他的背影搖頭,喃喃道:“奇怪。”

辟邪一笑,兜轉馬首,與他並騎回程時,才悠然問道:“你說奇怪,是為了什麽?”

小順子盤算了盤算,道:“涼王去了洪州大營,自然是去見洪定國的。洪定國怎麽會跑到這裏來?走岔了?”

“就怕不是走岔了呢。”辟邪道,“你有此一問,可見不但是個聰明的小子,還用了心。”

“師傅這麽覺著?”小順子受他誇獎,兩眼放光,提馬跑得更近些,湊在辟邪面前道,“師傅才知道我是個有用的人才吧。”

“非但是有用,而且現在就要用。”辟邪笑道,“你在此給我獨當一面,弄清楚他們搞的什麽名堂。”

小順子對“獨當一面”這句話喜不自抑,心甘情願地守到夜裏,轉來回稟辟邪道:“師傅,這回可讓我查得明明白白啦。涼王申初出的大營,咱們是申正時和洪定國一同到的;洪定國待了一會兒便走了,那時大約在申正三刻,而涼王卻是在戌正時就回來了。”

辟邪微笑道:“你說呢?”

小順子一本正經皺著眉,“我看麽……涼王出營不久便遇上洪定國,他沒有同洪定國一起折返回來,自己去了洪州大營;在那裏坐了一個多時辰,卻不待洪定國回營,又掉頭回了來……照這麽說來,必隆去洪州大營,見的卻不是洪定國?”他擡起頭來,“師傅,怎麽會?”

“那便要去看一看了。”辟邪道,“拿衣裳和劍來。”

他說著起身,小順子卻一動不動。

辟邪忍不住笑道:“你要說的我都知道,可惜我是師傅你是弟子,你再勸也是沒用,不想找打就乖乖地服侍。”

“好吧。”小順子突然施施然地道,“我算想開了,要怪就怪自己,是個沒用的廢物,不然替師傅去一趟,省卻多少口舌。”

辟邪放聲大笑,“你這般說話倒有些仗義爽快的模樣,漸漸地也似條漢子了。”

他持劍飄搖出帳,自震北軍馬廄越過營欄,潛入洪州軍中。在洪州軍營中行走遠比宮中更難些,洪州騎兵軍紀嚴整,遍地都是巡哨。辟邪無奈,只能貼著士卒營帳穿行,煞是艱難,耳聽三更敲過,距洪定國大帳仍是遙遠,便橫下心來,登於營帳上倏然飛奔。他的身法極快,一路無人察覺,到中軍時俯低身軀,藏身營欄之後,向內遙望,卻見火燭通明,人員整備,便不能再如此行險。而洪定國寢帳門前只有守衛在火把下肅立,裏面卻黑沉沉的沒有動靜。

“難道已睡了?”

辟邪暗道,便想冒險入帳,剛要起身,忽聽洪定國低低的聲音道:“幕先生早歇吧。”見他高挑的身影從對面矮帳中出來,在門前還躬身施禮。一時寢帳中的燈火也點著了,洪定國松了松領口,仔細在涼風裏透了口氣,才低頭入帳休息。

那矮帳遮得極嚴實,明知其中有人居住,卻不見絲毫燈光透出。辟邪不明其中底細,不敢妄入,稍等了一會兒,寢帳中也熄了燈。中軍營盤裏只有帳外火光在夜風中飄搖,映著守軍忽明忽暗的臉,一派肅殺。灰蒙蒙的矮帳卻如神龕,其中的神祗在這寂靜夜中也是不眠不休,其隱隱的威嚴正籠罩在整個洪州軍營頭上。辟邪的心怦怦跳得厲害,不知緣何,肺中的真氣又沸騰鼓噪起來,他壓抑著咳嗽,手心裏靜靜出著冷汗。

沙沙幾聲腳步,是李呈幽靈般從矮帳前走過,他左右看了看,似乎巡視,最後悄悄撩起洪定國的帳簾入內,想來是在世子身邊值夜。

太過安靜了——辟邪傾聽著矮帳中的聲息——竟無一點平常細微的人聲。他緊了緊手中的劍,才突然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驚異。何以如此躊躇,如此驚恐,甚至萌生退意?他一聲嗤笑,疑惑中生出倔強的執念來:那矮帳中是什麽神魔鬼道,倒要一看究竟。

辟邪輕身躍出,貼著陰影緩緩繞到矮帳之後,窺視泥塑般立於洪定國帳前的守軍,見他目光遊離,知道那守軍已是困頓,趁火光搖離他眼前,閃身挑高帳簾,從底下的縫隙裏無聲滑入。

這帳中竟是惆悵的沁香,在這沙場之上,這一絲遊魂般透人心肺的芬馥,讓辟邪也生出些憂郁來。他貼於地上,奇異身周無半點聲響,花香倒似小小的神靈歌唱,在狹小的帳中穿梭不已。辟邪在寂靜中慢慢地移動指尖,翻動靖仁劍,轉到他覺得舒服的位置,冰冷的劍身緊貼著他的胸膛,隨心跳起伏輝映垂簾後支離破碎透來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