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花幕先生

劉思亥被圍時,洪定國一部正悄然撤退,遠處殺聲尚聞,可說與匈奴人擦肩而過。艾生是他用慣的參將,從多峰一直追隨至塞外,為人心腸軟,催馬上前低聲問道:“世子爺,被圍的是涼州兵馬,我們不救,如何向涼王交待。”

“有什麽可交待的?自有震北軍接應他。”洪定國道,“這個劉思亥與姜放沆瀣一氣,不把涼王的旨意放在眼裏,只知道耗盡涼州兵力,難道要洪州子弟陪著他們送命不成?”

“話雖如此……”艾生喃喃道,見洪定國目光轉來,便不敢再勸。

回至洪州大營,李呈等候多時,疾步上前挽住洪定國的韁繩,問道:“世子爺沒傷著吧。”

“沒有。”洪定國跳下馬來,“今日未曾交戰。”

“沒有交戰?”李呈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幕先生問了幾遍了,請世子爺快過去吧。”

“是。”洪定國拋下頭盔,整了整鎧甲。

洪定國寢帳對面開得似錦的繁花,其中一座帳篷灰蒙蒙不甚起眼,似乎是仆人的住所。洪定國在帳門前看了看地上的花盆,振作精神入內。帳中幽香的清涼,讓他不禁放輕了腳步,躬身行禮,又道:“怎麽搬進來好些花?”

“有些花多曬會焦。”簾內的聲音蒼老有度,似乎微微含笑,“今日戰況如何?”

“未遭遇敵軍,不曾交戰。”

“是嗎?”

叮叮咚咚的,是澆花的水聲,洪定國耐心地等著,半晌,那老者才用遍布皺紋的手指隔簾遞出一封信來。

洪定國看了看,笑道:“總是懶懶散散的不成話,他這信已晚了。”

那老者施施然道:“不算太晚,看了便知。”

“是。”洪定國認真看了兩遍,不敢妄作論斷,聽那老者問“如何”,才回道:“他信中所言若屬實,景儀和杜閔便無勾結之虞。杜閔回黑州原來出於無奈。”

“很險了。”那老者道,“若無那人夜半出手殺了祝純,只怕景儀不會死心。”

洪定國道:“想來是姑母座下的高手。”

“不是。”那老者斷然道,“此人殺人無形,武功極高,卻有見機行事,當機立斷的生殺大權,無論放在何處,都是雄霸一方的豪傑。信中說,在京畿,這等人物從所未見。”

“那便是從別處來的。”洪定國受他啟發,道,“應當是尾隨東王進京的。”

“正是。”老者語氣中已帶贊許之意,“你說會是那路人?”

洪定國想了想,“寒州黑州一帶能稱得上人物的只有寒江承運局那眾水匪。”

“說得不錯。”老者道,“吳十六、李雙實,都是十多年前突然冒出來的強人,在那之前,我印象裏江湖上從未有這等人物。要說是皇帝栽培起來的,真正是牽強附會,不過三年前,宮裏卻派人下過寒州。”

“處心積慮布了個大局呢。”洪定國道,“記得那時下寒州的就是那個小太監辟邪。此人不除,難免是個後患。”

老者哼哼地笑起來,“你急什麽?有人比你更著急要這位內廷將軍的命,不過是一兩年間的事罷了。”

“是。”洪定國躬身道,“先生說得是。如今杜閔已回黑州,先生看他會興兵造反麽?”

“杜桓父子的反意昭然若揭,太後和景儀不會輕易放他們出寒江。就是吳十六等江湖人,既然給朝廷做事,定有他們自己的一套。洪州在少湖的人可按兵不動。”

“姑母會不會行一招果決簡單的手段?”洪定國問。

那老者嘆了口氣,“那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幕先生、世子爺。”李呈撩開帳簾,急急地道,“涼州那處傳來消息,劉思亥戰死了。”

“戰死了?”簾內的老者一怔,“今日不是未曾交戰麽?”

洪定國緘口不語,那老者喝了一聲,“說話!”

李呈只好道:“劉思亥被圍,震北軍來援,大多精銳得以脫險,只是劉思亥中箭身亡。”

“你知道麽?”

幕先生的眼睛似乎在簾後灼灼放光,洪定國吸了口氣,慢吞吞道:“知道的。”

“為什麽不加援手?”老者的聲音愈加威嚴。

洪定國擡不起頭來,低聲道:“劉思亥與姜放交情太深,放在涼州軍中會對大局不利,既然要除他,和不假匈奴之手。”

“呵呵呵。”幕先生苦笑起來,“傻孩子,你自己又何嘗不是把刀?皇帝將劉思亥戰死的過錯推在你的頭上,令涼州人人都恨你,你卻還在暗道僥幸。”

“這……”

“幕先生,”李呈道,“世子爺年輕,犯錯總有補救的法子。”

“補救的法子?”幕先生嘆道,“必隆明日就到出雲了,你和他商量補救的法子去罷。”

涼王必隆到了出雲才知道劉思亥陣亡,大驚之後問明實情,一時茫然坐於馬上,竟忘了悲慟。迎他入營的烏維見他神色越來越難看,握著馬鞭的手不住顫抖,連忙滾下馬來,抱住必隆的腿,叫道:“王爺!息怒,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