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花幕先生(第4/7頁)

他努力睜大雙目,想要湧身再進,卻發現身體就象挽弓力盡時的弓弦,跟著花葉撲倏倏喧囂起來的私語顫抖不已。

就在此時,一道沉重的陰影挾著遲鈍的風聲緩慢地劃過穹頂,他一驚而起,斷鷂般在狂風中折了出去。摧裂山河般的殺氣在他飛掠之際,切斷他的衣擺,又將矮帳一揮為二,身著翡翠色戰袍的老者一如玉塑的神像,手持人高的斬馬鋼刀仰頭望來。

辟邪這一刻魂飛魄散,驚呼脫口而出:“洪王!”

“誰能料到多峰這只餌釣出了洪王這條大魚。”姜放聽完辟邪的話,不禁笑道,“他不放心兒子,竟自己跟到出雲。”

“誰能料到呢?”辟邪垂目看著自己的手仍在微微發抖,避開姜放的目光,輕輕地笑,“回去的路上,一定是熱鬧的了。”

“洪王父子、東王父子、皇帝兄弟,再加上主子爺……”姜放抱著肩搖頭,“就算大敗了匈奴,這戰果又有多少人等著分呐。”

洪州軍營裏的喧嘩漸漸透了過來,門前小校來報:“大將軍,洪州營中出了刺客,已搜到震北軍營邊了。”

“震北軍也跟著搜罷。”姜放說著出帳,在外吩咐人調兵。

辟邪收了劍,趁著震北軍中還未戒嚴,潛回行鑾。撩開書房的帳簾,卻見皇帝正披著衣裳坐在燈光下讀書。

他一怔之間,皇帝已隨手將書扔在桌上,轉頭望來。

“外面這麽吵,難道禍是你闖的?”皇帝道。

辟邪忙拋下劍,跪在皇帝腳前,正想請罪,皇帝卻按著他的肩膀,打量著他的神色。

“撞見什麽了,嚇成這樣?”

辟邪驀地揚起蒼白的臉來,心底裏未曾揮去的恐懼正在皇帝目光下變成慚愧,漸漸抹紅了他的面頰。他心中無數念頭翻滾而過,不知點頭還是搖頭,一時無話可回。皇帝抽回手,重新拿起書,定心看了下去。

“皇上……”辟邪拽了拽皇帝的袍角,低聲道,“奴婢是讓皇上嚇著了。皇上饒了奴婢擅作主張。”

皇帝笑了笑,“你潛入洪州大營,自然有你的道理,朕不問,你有一天也會告訴朕。”

“皇上在生氣。”辟邪道。

皇帝搖頭,“朕記得從前身邊的小太監說故事給朕聽,說是遊俠有神兵,能自己脫鞘,取人首級於千裏之外,最後都是‘白光一道閃回劍匣裏,竟不沾一滴鮮血’。”

辟邪噗哧一笑,道:“總是這樣的。”

皇帝道:“朕今天卻忽然想,有一天這劍飛出去了,再也不回來,會是什麽光景?”

辟邪思量著皇帝的話,道:“奴婢在皇上身邊才覺著安寧,無論去到哪裏,遇到什麽事,都會急著趕回皇上身邊。”

他見皇帝不置可否,再想別的話勸解,卻發現心中空明,能說的話,就這麽一句之間說盡了。

皇帝嘴角終於浮上淡淡笑意,“辟邪,你在說真話麽?”

“奴婢對皇上一直說真話。”辟邪道。

“胡說,這便是句瞎話。”皇帝不知為什麽,越發高興起來,一把將辟邪挽起身,又道,“雖說是行軍,有時也不妨偷著尋些開心。喝一杯壓壓驚吧。”

“是。”辟邪環顧帳中,道,“不過,奴婢可沒有私藏著酒。”

皇帝笑道:“你大師兄是個無酒不歡的人,定是有的。朕叫他。”

“不必了。”辟邪將角落裏的書箱拖出來,那箱蓋上一層塵土,似乎從來沒有人翻動過的樣子。

“這裏有?”皇帝問道。

“怎麽沒有。”辟邪將箱子打開,從上面抱走了幾摞書,果見下面藏得好好的三壇子酒,一壇已喝了大半,還有兩壇沒有開封。

皇帝喜道:“你怎麽知道在這裏?”

辟邪道:“奴婢小時就總瞧見吉祥和如意偷酒吃。他們藏酒的花樣,無外乎這幾個。”

皇帝提出那半壇酒來,席地而坐,看了看道:“應是不錯吧?”

“奴婢師哥喜歡狀元紅,多半就是了。奴婢拿酒碗來,皇上嘗嘗便知。”辟邪從裏面翻出幹凈茶盞,給皇上斟滿。

皇帝飲盡了一杯,點了點頭,“吉祥是個會享福的。”他自己動手斟了酒,授於辟邪。辟邪想稱謝,卻咳了幾記,待他嗽停了,皇帝又已幹了一盅,把著空杯,枕著舊書,仰望穹廬。

辟邪抿著甘苦交加的醇酒,想和皇帝說說話,又懶得開口奉承,一樣看著帳頂不語。燈光下白色的帷幕迷離成一片,象是黑暗的視野裏突然炸開白晝的陽光,巨大的斬馬刀在刺目的光芒中頓於青石地上,大地震了震,顏王府長史的屍身便血蝴蝶般地飄得到處都是,粘在自己臉上。

“咳。”辟邪猛地驚醒,耳畔驚呼退去,“空空”做響的,只是皇帝閑極無聊,拿腳撥弄著空酒壇的聲音。

洪王世子遭人行刺一事次日裏才傳過來讓涼王知曉,必隆沒有太多的訝異。他很清楚洪州中軍的底細,即便見皇帝仍是沒有絲毫察覺的樣子,暫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多往洪州營中行走協商。只是在晉見皇帝之後,才不經意似的同洪定國走在一處,拱了拱手道:“兄長受驚了?營中可有人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