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七寶太監(第2/7頁)

七寶太監在別亭歇了歇,吉祥替他把驢子拴在亭子的欄杆上,辟邪捧過水壺來,他慢慢喝了幾口水,山坡上芳草連天,寂靜無聲,只有長風柔和地輕嘯著繞梁而去。七寶太監從懷中摸出洞簫,放在唇邊,洞簫裏流出一串婉轉的清音,他不禁呵呵笑了幾聲,長身而起,大步踱到別亭之外,使勁呼吸著春天的氣息,又舉起洞簫,凝了凝神,忽而縱情吹奏,燦爛的音色如同山澗飛流直下,繞山而行,簫聲和著長風疾馳而去,似遠遠傳來的寂寞長笑。七寶太監放下洞簫,伸開雙臂,迎風大笑,“有人十年磨一劍,我今日可稱得上十年奏一曲了,當真大暢人心,大暢人心。”他一掃平日恭謹的神色,眉宇間英氣飛揚,頗見俠氣,猶如藏了幾十年的利刃陡然出鞘,照人雙目。他突然回頭道:“走了!”

“師傅,”吉祥急忙迎上前去,“您老人家往哪裏去?回寒州麽?”

七寶太監停住腳步,微笑道:“回什麽寒州!”他轉身望了望山下一片燦爛的宮院,道:“我是個宦官而已,離開了那片宮廷就什麽也不是,大千世界茫茫無垠,卻無我容身之地,你們也是一樣,”他望著兩個弟子道,“縱然你們日後必定翻雲覆雨,甚至只手遮天,但只要離開了它,就像我今日一樣,無處可去。”

辟邪走上來道:“師傅。”

七寶太監微笑撫摸著他柔軟的黑發,柔聲道:“你要好自為之。”

“是,師傅保重。”

七寶太監解開驢子,倒背手牽著,迤邐而去,吉祥和辟邪跪倒在地,向著他的背影默默叩了個頭。長風當空,隱約還帶來七寶太監的笑聲似的。

皇帝撫弄著手中的白子,心中頗為躊躇,眼看角上的一條巨龍已成困獸之爭,與中上腹的一片活棋之間只有幾粒孤子,當真跳也不是,連也不是,思來想去,不禁惱怒,“難不成今天又讓你贏了去?”皇帝白了對面的成親王一眼,把棋子往棋匣裏一擲,成親王嘿嘿一笑,搖了搖手中的折扇,道:“皇上又累了,要不今天就點到為止。”皇帝瞪了瞪這個比自己還小著兩歲的同胞兄弟,才要開口,就聽見吉祥疾步走到簾子外稟道:“乞稟萬歲爺,新任針工局采辦,辟邪前來謝恩。”

皇帝正在尷尬之時,由他一打岔不禁覺得神清氣爽,於是道:“叫他進來。”

成親王不由贊道:“好個奴才,當真來的是時候,如果不是太後給皇上的,臣還真想要他回去,在王府裏當差。”

“放在你那裏當真大材小用了,”皇帝道,“你的王府裏容不下這等人物。”

門外一陣輕盈的腳步,一個身量瘦小著青色宮服的年輕太監由吉祥領著低頭走進來,在簾外跪下叩頭道:“奴婢辟邪謝主隆恩,皇上萬福金安。”

皇帝只覺他行禮之時體態優雅,口齒清澈大方,不覺已有幾分喜歡,道:“起來吧。”

“是。”辟邪站起身,垂手站在外邊,皇帝命人挑起簾子,“進來回話。”

辟邪往裏緊走幾步,慢慢擡起頭來。皇帝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更聽得身邊的成親王不由地“啊”了一聲,只覺眼前的少年清爽異常,一張雪白的面龐上不帶絲毫雜色,在柔和的陽光下,竟如寒冰般微微透明,更襯得一雙飛目神光流動,不可方物,目光流轉間,仿若冰河破堤而出,寒意浸膚,令人不可平視。

皇帝不由向他招招手,他更走近了些,皇帝仔細再打量他,見他大約十八九歲年紀,遠不像其他太監那樣有些發胖,體格甚為清健,一舉一動雖然恭謹,卻頗帶灑脫之意。

“你叫辟邪?”

“是。”

“老家在哪兒?”

“奴婢是京城人氏。”

“喔,這倒不多見。”皇帝道,“進宮幾年了?”

“奴婢進宮晚,才九年。”

“你師傅很器重你。”

“是師傅的錯愛,各位主子的擡舉。”

“你這個差事不好當,”皇帝笑道,“針工局和內織染局歷來和宮裏各個主子打交道,太後品位素來不俗,現在的年輕女主子們也不好伺候,你師傅身兼兩局掌印太監,一直猶得太後器重,你也當好自為之,尤其是財務上要小心。”

“是,謹遵聖命。”

吉祥在一邊笑道:“這兩年師傅的身體不好,諸事均由奴婢這個師弟打理,還算得體。”

皇帝道:“那就不容易了,小小年紀,做事倒是周詳。”

辟邪道:“奴婢師傅曾經言道,處事皆如弈棋,每一步均需料到後事如何,方能妥當。”

“嗬,”成親王搖著扇子道,“七寶太監還會下棋?”

“是,師傅極擅此道。”

皇帝突然問:“棋藝之道,你也會麽?”

“奴婢師兄弟幾個皆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