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張三豐與華山派在暖風崗相約死鬥的消息,在江湖上早已是眾劍客最矚目的大事,消息傳十傳百,朝廷又怎會不知?

華山派這十幾年來自肅清理,剩下的弟子皆與朝廷關系良好,掌門人嶽清河甚至受命為元軍教頭,華山派一行人在蒙元首都當然以逸待勞。至於被朝廷視為眼中釘的張三豐敢不敢赴約,正是群雄議論紛紛的焦點。

這個大消息,自然也將七索從江湖角落呼喚出來。

七索逃出了少林寺,雖想跟君寶會面,但在情感上他最希望找著的人是自己虧欠最多的紅中,找著了,兩人便回到乳家村拜堂成親,然後一起行走江湖。但峨眉派只積小案不犯大事,七索要碰著她們師徒倆實屬不易,只好一邊劫取官銀當作旅費,一邊往北隨意逛蕩。

好不容易下山,七索有意在實戰中磨練武功,一路上只要遇著了不義之事,七索出手便管。與幾個強占民院的道人起過沖突,廢了幾個蒙古武官胳臂,又消滅了一批好奸淫婦女的鹽賊。其中不乏江湖好手與陰險的暗算伎倆,讓七索身上多了幾個傷疤跟可貴的經驗。

上周七索與不殺的徒孫對上了手,不意從他們的口中聽得這死鬥之約,七索立即留上了神。這鬥約乃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盛事,七索猜想好事的靈雪一定會攜紅中與會,屆時在圍觀的人群中相認也就是了。

通往大都的行道旁,一間還算過得去的小客棧裏,粗魯的叫囂聲不絕於耳。

七索的耳朵豎了起來。

“媽的!就別教爺遇著那死銅人!竟叫我在粗茶淡飯的少林寺窩了四年之久!”

“可不是!就算他卸了金漆化成了渣我也認得出,定打得他廢筋斷骨!”

正在吃面的七索頭低低地暗自好笑,他認出那熟悉的談話聲分別是少林寺臭名昭彰的金轎神拳錢羅漢與黃金右手,都是自己的少林同期。

自難纏的第八銅人下山後,八百多個富家公子便一窩蜂報名闖關畢業,死氣沉沉的少林再度忙成一團,今年度的畢業生爆大量,不僅像蜈蚣一樣快速穿過毫無抵禦的銅人陣,連木人巷也擠滿了人,機關幾乎無法正常運作,笑臉版本的方丈幹脆叫操作機關的韓林兒等人加入破關的行列,一齊畢業下山算了。

不過說起惡名昭彰,哪能比得起臭名鼎鼎的少林寺第八銅人?幸好七索早有自知之明,已先將自己易容打扮成尋常的逃荒莊稼漢,穿上最破的衣服,還在臉上塗上幾抹幹泥巴,任誰也不會有興趣瞧上一眼。

窩在客棧角落吃著雜糧面的七索靜靜聽著錢羅漢跟黃金右手瘋狂罵著自己,正自奇怪懶惰如他們倆怎會千裏迢迢跑到大都時,幾頂轎子陸陸續續停在客棧外頭,好幾個穿著華貴的公子爺紛紛下轎入店。

七索頭也不擡,便知道他們也是少林的同期。

幾個公子哥兒寒暄了幾句,登時進入正題。

“等大夥都到齊了,天一暗,咱們就起轎往暖風崗去,住在大都裏的弟兄已安排好視野最棒的位置等著咱呢!”

“甚好甚好,江湖上都說這場比劃是武林年度盛事,但少了咱們這幾個少林優等生在一旁點評,又怎能說是十全十美?”

“可不是?大都的弟兄已備好佳釀數十壇,咱一邊喝酒一邊看他們打猴戲,古人說煮酒論英雄,想必就是這層道理!”

眾公子爺哈哈大笑,笑得七索耳朵都快長繭了。

在少林如此,下少林亦復如是,怎麽過了這麽久了還是這番沒有見識的談話?七索聽得沒趣,彎腰駝背咳出了客棧。

七索走出客棧,看天色尚早,便想在大樹下睡個覺,再慢慢問路朝暖風崗前進。

但七索才剛剛找到一棵看來十分好睡的大樹,正要拍拍屁股時,卻見一個臟兮兮的小乞丐赤著腳丫朝自己走來,七索遠遠就聞到一股酸臭的氣味。

七索並不是個沒有同情心的人,但從乳家村行到大都一路上都是逃荒的面黃肌瘦面孔,瞧也瞧得膩了,真要廣散銀子也力有未逮。

七索本想來個相應不理,卻見那小乞兒笑嘻嘻地站在七索面前,從懷裏掏出半個饅頭。

“剛剛從廟裏逃荒出來的吧?我也是,被住持拿棍子死命轟了出來,正所謂逃荒一家親,萍水相逢,吃個饅頭。”小乞兒將饅頭遞到七索面前晃著,“冷的,硬了,但還可以吃。”

“……”七索呆呆地看著小乞兒,又看了看那半個饅頭。

想來是自己的頭發未長,看起來像個被趕出廟的窮和尚。

“吃吧。”小乞兒微笑。

“你自個兒留著吧。”七索揮揮手,懶散倒地。

他臉色不動,心裏卻很高興,這饑荒遍野的人間竟還有這樣的溫暖。

小乞兒從沒遇到過分饅頭卻被拒絕這樣的事,好奇地蹲下,摸摸七索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