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伊 人 腸 斷

第三天晚上,褚家堂屋裏燈火通明,把院子裏都照亮了,褚三備了幾樣大姑娘鳳棲下廚親手做的菜為李玉琪餞行,大姑娘鳳棲作陪,她卸了圍裙,洗了把臉,刻意地修飾了一番,抹了胭脂描了眉,燈下看,今夜大姑娘鳳棲特別嬌艷動人。

老少三個喝著酒,歡暢地聊著天,褚三的酒量不必說,江湖上出了名的,李玉琪也有江河之量,大姑娘鳳棲平素滴酒不沾,今夜她也喝了個滿盅兒。

就這麽一盅兒,她已面泛桃花,酒意盎然,益顯嫵媚,有好幾次李玉琪都瞧直了眼,要不是大姑娘鳳棲嗔怪地拿眼白他,他還真不自覺呢。

褚三跟大姑娘鳳棲爺兒倆笑口常開,很高興,席間並沒有太濃的離情別緒。

怪的是李玉琪竟也心情開朗,談笑風生,他一口菜一口菜地吃,他就不知道那菜裏有大姑娘鳳棲的多少眼淚。

二更不到,褚三仍是個沒事人兒,江河量究竟比不上海量,李玉琪卻已不勝酒力,醉態可掬。

散了,大姑娘鳳棲扶著他進房,褚三一個人站在桌前,刹時間滿臉的陰沉,他低頭嘆了口氣,也轉身走了。

堂屋裏只剩燈光伴著那-桌殘席。

第四天一早,褚三跟大姑娘鳳棲雙雙送李玉琪到大門口,褚三滿臉強笑,神色有點憔悴,大姑娘鳳棲雖然也掛著淚,而且兩眼紅紅的,不知是昨夜沒睡好,還是那離情別緒,今早一股腦兒湧上心頭。

再看李玉琪,他卻像個沒事人兒一般,沒說幾句話就走了,一點沒有留戀,一點沒有依依不舍。

望著那逐漸遠去的欣長背影,大姑娘鳳棲臉上堆起了陰霾,很濃很濃的陰霾,模樣兒有點迷惑,說道:“這就是當年的玉琪”

褚三站在那兒沒說話。

大姑娘鳳棲接著又道:“爹,您不覺得世道人心變了麽,什麽朋友,什麽交情,哼,以我看全是假的”

“丫頭。”褚三開了口,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這也不能怪他,誰叫他是”

搖頭一嘆接道:“我上營裏去了,你進去吧。”轉身走了。

大姑娘鳳棲忙叫道:“爹。”

褚三停步回身,道:“怎麽,還有什麽事兒?”

大姑娘鳳棲滿臉憂容,道:“怎麽辦,您說?”

褚三道:“什麽怎麽辦?”

大姑娘鳳棲道:“您明明知道,幹什麽還要我說。”

褚三神色一黯,道:“就這麽辦,當一天的和尚撞一天鐘,誰叫我吃人的糧,拿人的俸,走既走不掉,只有硬著頭皮幹了,求諸人不如求諸己,大不了把條老命賠進去……”

大姑娘鳳棲心裏好難過,爹英雄一生何曾說過這種喪氣話,心裏難受臉上自然地帶了出來,眼圈兒一紅,就要掉淚。

褚三突然笑了,好勉強,道:“丫頭,說著玩兒的,你這個老爹就這麽不濟麽,這個廟裏的神不靈還有別的廟,進去吧,丫頭,爹晚上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幾塊布回來。”

轉身走了。

大姑娘鳳棲心裏何嘗不明白,老父是怕她傷心,強顏裝笑,裝作不在乎,望著那猶勉強挺著的腰,難隱老邁的背影,香唇啟動欲言又止,眼淚已撲簌簌濕了滿襟。

口口口

前門大街是個熱鬧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都往這兒跑,所以這條街上的客棧、酒肆、茶館林立,隔不遠便是一家,進出的人既多又雜,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什麽人都有。

北京城本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除了天橋、八大胡同等有數幾個地方外,臥虎藏龍處就數這前門大街了。

面對前門右手邊,有家酒肆叫一品香,門面不大,招牌也夠陳舊的,但卻是老招牌,老字號,日日滿座,硬比別家生意好,前門大街賣酒的地方不下十家,可是別家的酒比不上一品香。

說起來,一品香是個“清真館”,掌櫃的馬回回不但釀得一手好酒,而且燒,炒,烤各樣手藝也是一絕。

馬回回人胖胖的,留著兩擻小胡子,長年一襲藍布大褂兒,整天價笑口常開,人和氣,會做生意,帳盡管掛,十回八回他對你仍是一樣。

北京城裏的龍蛇提起他都翹拇指,誰都會說一聲馬回回是朋友,漂亮。

他交遊之廣遍及內外城,就連內城各府邸裏的,也沒有不知道外城有一家一品香,一品香有個馬回回的。

大晌午,吃飯時,一品香更是座無虛席,四個夥計在人縫裏忙得團團轉,滿頭滿臉是汗,手巾搭在肩頭上,他就沒工夫去擦一把,添酒的添酒,上菜的上菜。

“留神,勞駕少回身蹭油靠邊兒往裏您呐。”

就這一句,隨時都能聽得見,再加上人聲,就別提有多亂了。

馬回回站在櫃台裏切菜,那把刀飛快,一盤又一盤,連他自巳都不知道切了多少盤。

“喲,對不起,這位爺,踩了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