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河 邊 人 家

西直門外,長河邊上,有這麽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一圈竹籬,三幾間瓦房,一點也不像北方的四合院子,倒有點像江南典型的農家。

今夜有月,是一彎上弦鉤月,一彎金鉤,懸掛在碧空,便是加上那點點數不清的繁星,光線也黯淡得很。

在昏暗的月色下看,這戶人家門前垂著一株大柳樹,柳條兒拂水,夜風過處,增添不少寧靜的美。

那圈竹籬,就在這株柳樹後,一圈兒,密密的,兩扇柴扉,門頭、門裏,都貼著春聯。

經過多少日子的風吹,雨打,太陽曬,春聯色褪了,紙也破了,字跡也模糊了,不過依稀可辨,那寫得是:

五律調元銘鐫柏葉,

璇園啟淑信報梅花。

擡頭往上看,門頭上那一條只剩了一角紅紙。夜深人靜,四野無聲,聲在樹間。

這戶人家靜悄悄的,竹籬內透出一線燈光,只瞧不見人影,聽不見人聲,想必人家睡了。

就在這時候,這戶人家門前背著手踱來個人,人似臨風玉樹,灑脫、飄逸、倜儻不群,是那位李七郎。

李七郎在門口一丈外停步,擡眼端詳了一陣,微笑點頭,說了這麽一句:“是這兒了,好地方,鬧中取靜,他老人家真會享受。”邁步到了門前,擡手輕叩柴扉。

剝啄聲方起,竹籬內響起了一個脆生生的甜美話聲:“您等等,我就來。”

隨即,門聲響動,有人出了屋,步履輕捷,飛一般地到了柴扉後,脆生生的甜美話聲近在眼前,是埋怨:“今兒個怎麽那麽晚哪,您準是又喝酒去了。”

兩扇柴扉豁然而開:“喲,不是……”

開門的,是位身穿褂褲的大姑娘,體態剛健婀娜,亭亭玉立,那身淡青色的單薄褂褲,不寬不窄恰好合身。

一排劉海下,是雙長長的眉跟一對水汪汪的鳳目,那條烏油油的大辮子,就垂在酥胸前。

她美,美得跟戲園子裏那位看戲的大姑娘與金玉環又自不同。

那位看戲的大姑娘清麗而雍容。金玉環美艷而豪放。

眼前這位各兼大姑娘跟金玉環的一半兒,她美,但眉宇間洋溢著一股讓人不敢直視的冷威。

如今,一句話沒說完,她睜圓了鳳目,半張著檀口,呆了一呆,然後望著門外這位年輕人訝然道:“你是……你找誰?”

李七郎也有著一刹那的錯愕,旋即他微笑說道:“請問,這兒是不是住著一位姓褚的老人家?”

大姑娘未置是否,又問道:“你貴姓,找姓褚的有什麽事?”

李七郎含笑說道:“姑娘,我姓李,遠道來的,特來拜訪褚老人家。”

大姑娘輕“哦”一聲道:“這兒是姓褚沒錯,可是他老人家不在家。”

李七郎“噢”了一聲道:“那真不湊巧,姑娘是褚老人家的……”

大姑娘道:“他老人家是我爹。”

李七郎“哦”地一聲道:“原來是老人家的令嬡,褚姑娘當面,我失敬。”他抱了抱拳。

大姑娘忙淺答一禮,道:“不敢當,別客氣,你找我爹有什麽事麽,請留句話……”

李七郎道:“留話不方便,我看我還是等褚老人家回來吧,姑娘,能讓我進去坐坐麽?”

大姑娘臉一紅,忙道:“我爹不在家……”

李七郎道:“就因為褚老人家不在家,我才要等他老人家回來。”

大姑娘道:“那……你有什麽急事兒麽?”

李七郎搖頭道:“我不急……”

大姑娘道:“那你住哪兒,請告訴我一聲,等我爹回來後,我告訴他,讓他老人家到你住的地方找你去。”

李七郎道:“姑娘,我剛進城,還沒找地方住,這也是我頭一回到京裏來,人生地不熟,一時也找不到……”

大姑娘拍手往南一指,道:“從這兒往南去不遠,那兒有家客棧……”

李七郎道:“我這個人生平就怕住客棧,跳蚤、臭蟲滿炕都是,被褥也是這個蓋,那個蓋的,太不幹凈……”

大姑娘微微揚了眉梢兒,道:“那……你要是非等我爹回來不可的話,就請你在外邊等等吧,他老人家該快回來了。“說完了話,往後微退一步,就要關門。

李七郎擡手一擋,忙道:“姑娘,慢點兒,慢點兒,我這個人天生膽小,大黑夜裏,這兒又沒有行人,我可真有點怕……”

大姑娘眉梢兒又揚高了三分,李七郎飛快說道:“再說,夜深露重,我衣衫單薄,站在外邊豈不要凍壞了我,姑娘何忍?請行行好,讓我……”

大姑娘花容變了色,冷然說道:“你這個人怎麽……看你樣子挺不凡的,怎麽一點禮數都不懂,我爹不在家,我一個姑娘家能讓你進來坐麽?”

李七郎忙道:“我知道,只是姑娘……”

大姑娘道:“你說你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