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捧  戲  子

北京城有它莊嚴肅穆的一面。

瞧,宏大的磚城,周圍六十八裏,比周圍六十一裏的南京城,周圍四十裏的西京城都大,算得上第一大城。

外城,下石至上磚高二丈,堞高四尺,址厚二丈,城頂寬一丈四,共設七門,水定、左安、右安、廣渠、東便、廣寒、西便,角樓六座,城垛六十二個,堆撥房四十三座,雉堞九千四百八十七個,炮窗八十七個。

內城周圍四十裏,城高六丈二,城頂寬五丈,分九門、正陽、崇義、宣武、朝陽、東直、阜城、西直、安定、德勝,角樓四個,城垛百七十二,雉堞凡一萬一千零三十八個,炮窗一千一百零八個。

在那年頭,正陽門最壯觀,也最神氣,門分二層,內一外三,形式雄渾,中門常閉,非帝王不得出入。

尋常百姓,連那邊門兒都只有瞪眼瞧著的份兒,你走近看看,那些站門的官老爺喝一聲,吃不完兜著走。

還有紫禁城,那是禁宮大內所在,百雉連雲,萬瓦鱗次,九重禁地,幹百樓台,甚至金殿禁路,無不玉砌雕欄。

六百年來,數朝興亡之處,一直列為禁地,尋常百姓是一輩子也別想往裏去,就是做夢也到不了那兒。

其他像什麽天壇、地壇、社稷壇、先農壇、朝日壇、夕日壇、先蠶壇啦、萬壽山啦,多啦。

當然,它也有它輕松、熱鬧的一面。

不說西郊,不說八大胡同,且說天橋。

看!商賈雜技,賣估衣的、算卦的、看相的、摸骨的、戲館、雜耍、賣膏藥的、練把式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多少英雄好漢,多少江湖術士,都把這天橋當成了安樂窩,說天橋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應當之無愧!再往戲園子裏看,站在那兒聽聽。

瞧座兒,裏邊兒請,蘿蔔賽梨呀,百台糖瓜子兒。……

亂哄哄,鬧嚷嚷,再加上喧天的鑼鼓,戲台上的胡琴兒,角兒的唱,台下這個喊兒,那個叫媽,就別提有多亂了!今兒晚上好戲,壓軸戲“穆柯寨”。

整座戲園子擠得水泄不通,座兒滿了,站著的比坐著的還多,門外車水馬龍,裏頭萬頭攢動。

提起這出戲,本不算什麽,哪個戲班子都會唱也都能唱,賣座不賣座那得看角兒怎麽樣。

今兒晚上這出“穆柯寨”為什麽這麽賣座呢?那全因為角兒好,搭配好,角兒是名角兒,紅透半邊大的金少樓跟他妹妹金玉環。

提起這兄妹倆,梨園裏人人翹拇指,京畿一帶可以說是哪個不知,誰個不曉,就連拖著鼻涕的小孩兒都知道。

大街上,小胡同裏,孩子們你一根棍兒,我一根棒兒,硬說他就是金少樓,舉袖子一抹鼻涕,胸脯一挺,眼一瞪,挺神氣的,就是被人在腦袋上敲了個疙瘩,腮幫子上來上一下,也不能哭,不能喊,金少樓嘛!

老太太們也是一樣,吃飽飯沒事兒抱著煙袋就往戲園子裏跑,瞧金少樓、金玉環去。

大姑娘、小媳婦兒就更別提,迷金少樓迷得是茶不思來飯不想,擦胭脂抹粉,打扮得花不溜丟,整天泡在戲園子裏,泡定了,捧定了。

進了戲園子拼了命的往前擠,香汗淋漓小意思,手絹兒掉了不在乎,只要能多看金少樓一眼,或不是被金少樓多看一眼,哈,今兒晚上睡覺都會笑。

為此,戲台前經常粉拳繡腿來上那麽幾回,比戲台上的戲還精彩、還好看。

爺兒們捧的是金玉環,包廂,訂座兒,金玉環要是一出場,或者是門簾裏一句,誰要不喝個大采誰就非挨揍不可,喊得慢一點兒都怕吃了虧,那怎麽行,今兒個頭一聲讓別人喊了去,金玉環還瞧得見我麽?

至於,金少樓兄妹倆為什麽這麽紅,學問大了,那可絕不是僥幸,哥哥俊,妹妹美,唱得好,做得好,全好。論文武生,論刀馬旦,全是梨園行裏第一把。

金少樓還有一手絕活兒,從七八張桌子上一個跟頭翻下來,落地身輕,戲台不響,面不改色,氣不湧。

更難得是人家背上緊著靠,腳底下那雙又是那麽厚的硬底鞋,這要沒有不含糊的真工夫絕不行。

這一手只露過一次,是那次“伐子都”,一次就夠了,論扮相論架式、氣度,金少樓成了活子都。

今兒晚上這出壓軸的“穆柯寨”,兄妹倆扮夫妻,哥哥是楊宗保,妹妹是穆桂英,那還能不賣座,還能不滿?

茶房不帶座兒了,他擠不進去:沏茶倒水免了,看戲的不喝。

賣瓜果梨桃兒、糕餅點心的也不賣了,他既走不了路,人家也沒工夫吃。

手巾把子也不打了,沒別的,施展不開,有汗人家寧願它流,擡手去抹都懶得抹,還有工夫擦把臉?

如今在戲合上的是楊六郎手下兩員大將:焦贊、孟良。沒人瞧他倆,也不知道他倆唱的什麽,說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