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沉雪畔清涼月(第4/6頁)

易蘭台握住她的手:“並非玩笑。趙姑娘,你不相信我?”

趙清商被他抓住手,卻似渾然不覺,只道:“信,我信你在哄我。”說是這般說,其實她已經信了七八分,一時間不由得悲喜交集,眼看著易蘭台神色真摯,不知怎的,又怔怔流下淚來。

易蘭台又是無奈又是好笑:“這又是怎麽了,不是說都不哭的,一回生二回熟了?”這次他身上再沒有手帕,只得擡衣袖為她拭去淚水。

趙清商也覺羞愧,強找出一個理由:“只在你面前,我才哭的!”

深沉雪內一番兒女情長,深沉雪外,卻已是天翻地覆。

玉帥江澄自京城歸來,坐鎮北疆再施鐵腕,數日內北疆已被他整治得平靖如初;神出鬼沒的麒麟鬼於邊境再度現身,先以一人之力滅掉燕嶺三衛中的巨斧方隊,隨後接連擒獲三個潛入北疆的戎族頭目,他也不殺人,只把那三人扒了褲子綁在邊境城墻上,這一招又損又狠,戎族武士被他打擊得銳氣大失。

然而還有一個人,雖然是名震江湖,又處於北疆這個漩渦之中,卻是無所事事,全無建樹,正是兵器譜上排行第二的幹戈劍晏子期。

這一日他途經路邊一所小酒肆,青布酒旗迎風招展,他心頭煩悶,便坐下來,先要了三碗酒,抄起一碗便一飲而盡。

這酒正是當初趙清商買過的下馬刀,酒氣甚烈,卻正合了晏子期目前的心緒。他又盡兩碗,酒氣上沖,頭腦也有些飄然,倒覺十分暢快。

他把酒碗一放,道:“再來三碗。”與此同時,卻聞身邊一個聲音也道:“再來三碗。”晏子期轉頭看去,見酒肆裏尚有一個客人,行商打扮,面目尋常,面前摞起了高高一疊酒碗,卻全無醉態,不由得有些詫異。

那行商也看了一眼晏子期,便把頭轉了過去。這時小二端酒過來,那行商拿起酒碗,咕咚咚又是三碗酒。

晏子期此刻正是百無聊賴,兼他性情裏一點爭強好勝之心始終未滅,便亦再盡三碗,叫道:“小二,再拿酒來!”

那行商不言不語,自也向小二比了個三根手指。

這一場賭酒,喝得真是淋漓盡致。晏子期酒量並不甚大,到後來全是仗著精湛內功才保得靈台一點清明。那行商卻真是好氣魄,喝了那許多酒下去,面上顏色變也不變。喝到後來,兩人桌上都堆滿了酒碗。

小二在一邊也看得咂舌,心道這兩人這酒量,真是開店以來都沒見過!單這兩人喝的酒,也夠一天生意了。

小二心裏佩服,殊不知晏子期心裏又鬧上了別扭,原來那行商比他來得早,就算自己後來喝的與他一般多,還是落後於他。

這般想著,他心中憤懣,把碗往桌上一摔,大聲道:“小二,上酒!”

小二被他嚇了一跳,心道這道爺怎麽喝著喝著又來了脾氣?又見他喝得紅頭漲臉,身上背著一把大劍,心道這人可不要耍酒瘋,到時酒錢也不付,自己可是要挨罵。便把毛巾一甩,笑嘻嘻地道:“道爺,這些酒也就夠了。多的是他,少的是我;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麽?”

這是街頭盛行的小曲,那小二順口道來,晏子期位高權重,竟是第一次聽到這幾句話。他怔了一怔,擡頭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麽?”

小二以為他要發怒,壯著膽子又重復了一次,卻見晏子期整個人愣在那裏,他手裏原本端著一碗酒,此刻已經潑灑出了小半。

世態人情經歷多,閑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麽?

爭什麽!

這幾句話恰如涼水澆頭,將他這些時日的煩躁氣焰澆熄了一半。他放下酒碗,仔細尋思,倏然自驚:晏子期啊晏子期,你在做些什麽?

他搖一搖頭,心中暗悔,連同剩下的半碗酒也不再喝,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從懷中取出銀子甩到桌上:“不必找了。”

那一錠銀子足有五兩來重,小二心中歡喜,連忙稱謝。

晏子期搖搖擺擺地正要走開,臨行前卻多看了那行商一眼。

此刻那行商也起身拿起了自己包裹,那包裹形狀狹長,拎起時裏面的物事露出一小截。晏子期雖然喝多了酒,眼力仍是遠超常人,認出那是一個煤精雕刻的獅子頭,眼睛是由墨玉鑲嵌而成,樣式十分樸拙。

這若是被旁人見到,也便不當一回事。可晏子期卻不同,江湖上能認出這個獅子的不出五人,晏子期卻正是其中之一。

他驟然轉身,手扶劍柄,眼神如若冷泉緊盯著那行商,一字字道:“雷霆怒劍,你是什麽人?”

七年前,這柄劍曾在江湖上掀起好一陣血雨腥風。

是時碧血雙將大敗戎族,朝野江湖,一時大為振奮。偏在這時戎族出了一個高手,手持雷霆怒劍,專挑中原武林。兩月之內,他連殺了十三位掌門、五名分屬各派的長老、九名聞名江湖的劍客刀客。一柄大劍橫掃江湖,如若狂瀾驚雷,無人可當。他卻仍覺不足,橫劍豎旗於紅牙河畔赤勒灘,上書十一個大字:“為國雪恥,為親復仇——燕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