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螳螂捕蟬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隱隱的雞鳴聲中,景物依次分明:野曠山遠,滿目皆綠,雲樹生花,若幻若真,一條碧水曲折如帶,繞過城池宛然東去。

可是南京外郭之上激戰正酣。陸漸守著石階,左攥巨鐮,右握鐵鏈,要麽左鐮奪兵,右鏈傷人;要麽右鏈奪兵,左鐮傷人;交替施為,所向無敵。金鉤鐮即便做夢,也料不到自家兵刃能有如許威力。

寧凝得陸漸護佑,刀槍箭弩均不能近,遊目四顧,但凡瞧見鳥銃,便將“瞳中劍”發出,倭人要麽銃管炸裂,要麽火繩自燃;更有甚者,正填鉛丸,銃口對著臉面,忽來一聲爆鳴,後果可想而知。薛耳依舊操練本行,倭將擊鼓,他便敲鑼,倭將敲鑼,他便擊鼓,擾得倭軍叫苦不叠,偏偏號令習練精熟,一時變換不了。

三人從未配合,這當兒結成一隊,卻如天造地合,倭軍每每攻上城頭,又被統統趕下,反復仰攻幾次,始終寸步難進。外郭的官軍本已潰不成軍,見狀大受鼓舞,紛紛引弓挺矛、重振旗鼓。

倭軍困獸之鬥,舍命拼死,不料陸漸身處生死之地,對這“奪兵之術”領悟更深,初時奪人兵器,久而久之,不但奪取兵器,更能運用敵方兵器反轉傷人。再鬥時許,他又突發奇想,敵人本身手握兵刃,實則也與兵刃相連,對手、敵刃、我刃,三者相連,豈不又是一件全新的“兵器”?

念頭一起,陸漸更加嘗試,鉤住一把長刀,潛運奇勁,果見持刀的倭人應著自己的心意,身不由主撞翻幾人、摔下城去。陸漸妙想成真,反復施為,越使越覺奇趣盎然。

倭軍損兵折將,士氣大挫,忽地發一聲喊,潮水般退了下去。陸漸望見倭軍退卻,微微松一口氣。這時忽覺大腿、肩膊熱辣辣的,隨手一摸,盡是鮮血,陸漸初時一驚,跟著明白過來:自己縱然神乎其技,身處這般混戰,也難保不受傷損,只是酣戰中並未知覺。

這一痛不可收拾,陸漸咬牙挪到城垛邊坐下,撕開褲管,正想察看,眼前忽地一暗,多了一雙繡鞋,鵝黃緞面上點綴幾朵雪白小花。陸漸不覺擡起頭來,只見寧凝眼似秋水,靜靜盯著自己。

陸漸急忙捂住傷處,欲要起身,寧凝伸手將他按住,從袖間取出一方手帕,俯身拭去傷口血汙,陸漸羞不可抑,忙道:“寧姑娘,太……太臟,我自己來。”

寧凝低頭不語,眉間頰上卻染了一抹嫣紅,宛如出水荷花,明麗生姿。她默默拭去血汙,又撩起衣衫,撕下雪白內衣包紮傷口,治完腿傷,再治肩膊,從頭至尾,始終一言不發。陸漸欲要婉拒,也不知怎麽開口,只得任她擺布。待到包紮完畢,他已出了一身透汗,心想比起生死搏殺,這一陣似乎更費心力,於是低聲道:“寧姑娘,多……多謝……”

寧凝仍不做聲,慢慢起身,走到石階前望著遠方。旭日光華,灑遍城頭,這女子籠罩其間,渾身也似發出淡淡光芒。陸漸瞧在眼裏,忽覺不勝哀傷:“我這粗蠢男子也就罷了,這樣的女孩兒,怎麽也是劫奴?”想到這裏,對沈舟虛好感全無,更有幾分痛恨。

忽聽城下倭軍喧嘩。陸漸定眼望去,數百倭人手持朱槍,奔了上來。陸漸一縱而起,叫道:“寧姑娘,到我身後來。”寧凝轉眼瞧來,一動不動。

陸漸急道:“你不害怕麽?”寧凝注視他道:“你呢,你害不害怕?”她突發此問,陸漸甚覺訝異,想了想說:“我也害怕,但誰得外郭,誰是贏家,倭寇贏了怎麽了得!”

他言語鄭重,眉宇間卻流露出一股憨氣。寧凝不由微微一笑,恰如羞花初綻,玉鏡新磨,沐浴晨光之中,格外明艷動人。陸漸頭一回見她流露如許歡容,也不覺瞧得一呆。寧凝見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還醒過來,紅著臉啐道:“你……你這人呀,真是討厭……”

陸漸大感不解:“我怎麽討厭……”話沒說完,倭軍齊刷刷地停在二十步之外,一掄胳膊,百十根槍矛如狂蜂出巢,洶湧射來。

陸漸搶上一步,擋在寧凝身前,巨鐮一掄,槍矛近身,便被奪下。倭人擲罷標槍,忽又一蹲,身後冒起百余名弓弩手,羽箭如雨射來。

陸漸右手鐵鏈畫一個大圈,左手鐮刀畫一個小圈,圈中有圈,大小相疊,無論長羽短箭,弓箭弩箭,進入其中,便被奪去。

陸漸打出火氣,叫聲:“射夠了麽?瞧我的!”俯身抓起一支朱槍,使一個“我相”,扭轉身形,嗖的一下,朱槍貫穿一名倭人心口,去勢不衰,又刺中身後倭人,接連洞穿五人,勢頭方才衰竭。

五人串成一行,盡管隕命,猶自佇立。群寇面無人色,忽見陸漸又抓一杆長矛,眾人魂飛魄散,發一聲喊,連滾帶爬地逃下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