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天曉得(第2/4頁)

鐵腳板這種人,也真特別,一聽楊展說得有理,馬上點頭應允。連說:“依你!依你!”一擡頭,向窗外瞧了瞧,笑道:“可不天要亮了。既然如此,沒有我的事了.我可兩夜沒好生睡覺,我得高臥一下,我不管你們了。”忽又向仇兒啟牙一笑,點點頭說:“小臭要飯,你得留點神,老虎也有打眯盹時,不要叫人家把老臭要飯這顆頭偷去!”說罷,一個虎跳滾進床去,一轉身,竟抱頭大睡起來了。

這時,紗窗外漸漸發現天光,曉風習習,楊展主仆被鐵腳板鬧了一夜,而且出於意外的,鐵腳板竟會離川北上,來到塔兒岡。楊展滿腹心事,暗地籌劃了一陣。一看床上鐵腳板,竟已睡得呼聲如雷,囑咐仇兒在房內守著。自己踱出房外,走下堂階,徘徊花圃之間,運用內功,近看清曉爽氣,調節呼吸,疏散一夜的神思。半輪殘月,幾顆晨星,兀自掛在發曉的天空。

他信步向花圃出口那重垂花門外走去。忽兒對面書齋墻角拐彎處,轉出了齊寡婦和飛虹。她扶著飛虹肩頭,正裊裊婷婷向垂花門走來,一擡頭,瞧見了楊展,立時笑靨迎人,遠遠嬌喊道:“噫!相公也在這兒,我料定相公被貴客打擾,和我一般,一夜沒好生安睡的。我聽她們說,來客便是大名鼎鼎的川南丐俠鐵腳板,我特地來會會這位貴客。”楊展說:“他是來迎接我的,他昨夜暗地進來,夫人愛屋及烏,不肯難為他,我先謝謝夫人!”說罷,緊走幾步,向她深深一揖。齊寡婦滿瞼嬌嗔地瞅著他,悄悄地說:“相公!你……這是為什麽?我們一夜之隔,便這樣生疏了麽?”楊展聽得心裏一蕩,不由得想起了昨夜兩人的情況,自己也不覺得為什麽,竟悠悠地嘆了口氣。他一嘆氣,她眼圈立時一紅,癡癡地瞧著他,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竟對立了半天。還是楊展先警覺,一瞧他身後的飛虹,不知什麽時候走掉了,怕被仇兒出來瞧見,忙說:“敝友性好詼諧,不修邊幅,昨夜到時,夫人正在議事,不敢叫他冒昧求見,此刻他又正在睡覺,夫人一夜勞神,不如請回吧!”齊寡婦粉頭低垂,微一思索。 笑道:“相公!你跟我來,趁這時候,我們先談一談也 好!”楊展說:“好!我也有事和夫人相商。”兩人進了書齋,齊寡婦一瞧室內無人,伸手拉著楊展, 又進了書齋羅幃內的復室。未待坐下,齊寡婦嘆口氣說: “相公!昨夜我們兩人的事,把它當作夢境吧,但是這樣夢 境,我一輩子忘不掉,不過——我勸你把它忘掉吧!”齊寡婦說時,好像咬著牙,忍著淚說的。楊展聽得有點承受不住,心頭辣辣的,半晌無言。齊寡婦忽然苦笑道:“我們有離無合,這是命中注定的事,夢己過去,不必再提了。相公!我不瞞你,昨夜丐俠和你談了一夜,談的什麽事,我都知道,並不是故意叫人監視,你身上的事,我不能不注意。從你們談話裏,才知你多麽被川南三俠重視。你既然有這麽好的羽翼,在這亂世,大有可為,我不敢以兒女之私,耽誤你的英雄事業。我雖然是個女子,這兒也有我應做的事,我們雖然一南一北,迢迢千裏,但是魚龍變化,豈能逆料,也許我們重見有日。不過希望我們不要走到敵對地步。相公:你前程無量,千萬不要拘泥迂儒之見,千古英雄事業,都從審機達權而來,明室必亡,外患必至,英雄命世,中興誰屬,此時言之過早,以眼前而論,崛起草野的人物,沉毅雄偉,羽毛日豐,隱有席卷天下之勢者,莫如闖王。余如曹操羅汝才等,還有張獻忠之輩,東奔西突,不顧民命,不脫蠻橫行為,難成大業。尤其無法無天,張獻忠這顆煞星.現在已和闖王分道揚鑣,志在得蜀,闖王也恨他殘暴不仁,時時想消滅他。

相公,你回川以後,千萬注意此人,能夠固守全蜀,阻止這顆煞星進川,便是替桑梓挽回大劫,替國家保全一方元氣,然後雄踞天富之國,沉機觀變,以待中興之主,這是上策。相公,我這婦人之見,還有幾分可取否?”楊展昂然說道:“夫人,你這些話,所見甚大,我真佩服之至,但是你把我擡得太高了。張獻忠裹脅二三十萬,如火燎原,將逼蜀境,蜀中執掌兵柄的人們,又無出色人物,我雖有志保衛桑梓,無奈年輕資淺,建樹毫無,此刻還是赤手空拳。雖有川南三俠等一般豪俠臂助,亦非旦夕所能成事,我正在這兒焦急呢!”齊寡婦笑道:“我早料定相公還不免拘執之見,這樣亂世,講什麽資望和建樹,我聽說相公家中富甲全郡,川南三俠,也有上萬同道,這便是英雄崛起的基本,然後振臂一呼,廣攬羽翼,便可號召全局。張獻忠這顆煞星,還能隨地裹脅,相公豈不能號鄉子弟!張氏出之以邪,終難成事,相公出之以正,便能日起有功。可是我所謂出之以正,並非效忠一姓,聽命於人,必須權由己出,砥柱中流,志在保民,不拘一格,然後方能綰握全蜀鎖鑰,保障一方生命。這裏面千變萬化,非三言兩語所能盡,扼要一句話,貴在審機達變而已。”楊展明白她話內用意,是想自己割據稱雄。她原把明室危亡,置之度外,自然有此想頭,但在我做起來,談何容易,可是能夠擺脫蜀中闒冗大僚的束縛,獨樹一幟的幹起來,確是痛快爽利得多,川南三俠,這種想頭,不是沒有,所以她這種策劃,不是沒有道理,而且可以說是對的。不過從自己嘴上,卻沒法出口,也不便贊一辭,只好朝她不住點頭,表示心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