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回頭見!

原來在楊展六神無主,一頭鉆進珠絲幔內當口,忽地聽得——叮令,——叮令令——一陣鈴鐺急響之聲。這鈴聲似乎發自床鈴,可又像發自床後墻壁內,而且響個不停。這陣清脆的鈴聲,變成震破迷魂陣的法寶,非但把楊展的癡魂收回了一半,也把毛紅萼的嬌啼,立時打斷,從床上一躍而起。一轉臉,瞧見目瞪口呆的楊展,在絲幔中間,探進了半個身子,似進不進,似退不退,竟被這陣鈴聲定在那兒。她一瞧他這傻樣兒,不禁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接著玉手一揮,似乎叫他退出幔去,忽又趕過去,一把將他拉住,兩眼瞅著他,珠淚又一顆一顆掉了下來,鳴咽著說:“相公!我明白,這是老天爺捉弄人,不許我們到一塊兒!但是我……我已滿足了,我已得到你的愛了!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我是朝聞愛,夕死可矣!”楊展惘然問道:“這……這鈴聲,怎麽一回事?”齊寡婦嘆口氣說:“這是前面發生重大的事故,飛虹紫電在隔室掣鈴通報,要我趕快出去。咳!這斷命鈴,真是……”一語未畢,鈴聲又起,齊寡婦俏然說道:“相公,你先到 那面坐一忽兒,待我問清了什麽事,咱們再談。”楊展縮身退出幔外,一個身子,還像站在雲端裏一般。 卻聽得幔內呀地一聲響,似乎裏面床邊有一重暗門,一開 一關,似乎齊寡婦從這暗門出去了。他一個人坐在幔外, 約有一盞茶時,心魂才逐漸安定,暗暗喊聲:“好險啦!”在他暗地喊險當口,外屋門戶一響,飛虹悄然而入,瞧瞧楊展,瞧瞧珠絲幔內,咬著牙,似乎極力忍住了笑, 飛步進了幔內。半響,轉身出來,向他說:“楊相公,我送你回去吧。”這一聲:“回去吧!”楊展聽得,不由得黯然神傷,魂又飛去,忍不住問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事,夫人呢?”飛虹忍著笑說:“潼關破在旦夕,闖王密派幾員心腹健將,各帶幾支精兵,已從間道,濟入潼關,會同我們塔兒岡各山寨義軍,分布黃河兩岸要口,掃蕩敗逃官軍,乘勢一鼓盡占黃河兩岸要地。此刻闖王幾員勇將,暗藏兵符,潛蹤到此,和夫人密商軍事機要,兵貴神速,也許連夜就要發動,這樣大事,前面道爺明知夫人陪著相公,也只好請她出去。真是沒法子的事,偏在這當口,大事之外,又夾進了一點小事。據外面密報,還有一個冒失鬼,竟偷偷摸進我們塔兒岡來了。夫人臨走時,吩咐我在相公面前,不必隱瞞,還叫我囑咐相公不必掛心,請相公先回房安息,明天夫人再和相公談話。”楊展聽得,吃了一驚,在這局面之下,自己回川路程,一發困難了。已經過河的劉道貞三姑娘曹勛,不知有沒有動手?如在路上發生兇險,如何是好。

心裏一陣歷亂,把有人偷進塔兒岡這句話,沒有聽進去,便和飛虹走出屋去。

臨走時,不免又向珠絲幔內,悵然張望,幔內鳳去樓空,只剩了搖曳的燭影,照著那錦衾角枕的雕床,立時覺得心裏一緊,滿室生涼。剛才還是熱焰飛空的一座火山,轉瞬之間,便變成冷颼颼冰窟,那陣叮令的鈴聲,實在有點不可思議。一路跟著飛虹,從秘道回去,似乎那陣鈴聲,還老是在耳邊響著。

飛虹領著楊展從秘道回來,送到書齋側面、花圃前面一道垂花門口,便說:“相公,我不送你進屋去了,我們得伺候娘到前廳會客議事。”楊展說:“你去罷!”飛虹忽又回身問道:“相公,我從沒瞧見娘掉過淚,剛才卻是滿面啼痕,這是什麽緣故?莫非相公欺侮我娘了!”說罷,卻吃吃地笑。楊展不防她有這一問,一時正還不好回答,只好說:“你問你娘去吧!”飛虹笑道:“問爹不是一樣的麽!”說罷,一轉身,飛風似的跑了。這一個“爹”字,鉆在楊展耳內,實在不大好受,馬上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幸而問的人跑掉了,否則其窘無比。可見凡是齊寡婦的貼身心腹,都明白今晚的把戲,於此也可見得今晚的把戲,是他們預先布置好的陣勢,要逼自己上梁山的。

啊喲!好險。好險!今晚算是跳出龍潭虎穴,但是事情沒有完,幾時才跳出這龍潭虎穴呢?他信步向花圃走去,心裏卻七上八落在那兒轉念頭。他一進自己住的一所精致小院,忽聽得屋後有兵器擊撞的聲音,似乎有人在那兒交手,還夾雜著嬌聲叱罵。他心裏一驚,忙向屋內喊了一聲:“仇兒!”無人答應。一撩衣襟,刷地飛縱上屋,翻過屋脊,立時瞧見了屋後馬廄前面空地上,月光照處,仇兒把九節亮銀練子槍,來回飛掣,正和了紅一支檀木棍,打得難解難分。楊展忙喝聲:“仇兒休得無禮!”人隨聲下,縱落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