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擂台上(二)(第3/4頁)

台上虎面喇嘛門徒,想替師傅送師母的命,鏢沒有發出,反而中了一袖箭,捧著右腕,咬牙切齒的正想破口大罵,罵未出聲,他師傅虎面喇嘛卻已痛得支持不住,出聲怪叫,人也搖搖欲倒,大家七手八腳,把虎面喇嘛扶下台去,這一打岔,再一看台下,那位怪婦人已擠進人叢,走得不知去向,這位門徒,鬧得虎頭蛇尾,沒法下台。這當口,他忽見對面招待貴客的正棚內,從容不迫地走出一位英俊秀挺的文生相公,瀟灑翩翩地從走道上緩步而來,他以為這人是個富家子弟,想到台前看得清澈一點,不料這位斯文一脈的書生,毫不躊躇的,從台口幾級台階上,擡級而上,到了台上,連正眼都沒有看他一下,卻向擂主黃龍一揖到地。小神龍黃龍早已有人通知他,正棚內並肩坐著的一對男女是何人物,楊展出棚上台,黃龍也早已注意到,這時忙抱拳還禮,嘴上說道:“楊相公文武全才,早已久仰,此刻蒙楊相公紆尊上台,非但為今年擂台增光,在下也可瞻仰高人的驚人功夫了。”楊展笑道:“一介書生,有何本領。今天偶然到此觀光,承蒙擂主厚待,平日又久聞擂主大名,乘機上台來向黃擂主道謝盛意,還要請求黃擂主恕我年輕無知,冒昧上台獻醜。”這時黃龍十分注意楊展一切舉動,覺得此人雖然年輕,氣概相貌,確實與眾不同,可是說話文縐縐的,從外表觀察,卻看不出有多大本領,此刻一聽他說“上台獻醜”當然是要露一手的了,便答道:“楊相公一時雅興,我們請都請不到,今天各門各派的老師傅到得不少,楊相公在台上一交代,定然有人奉陪,拳腳兵刃,悉聽尊便。”黃龍這話意思是誤會,楊展特地上台,來找他比試的了。不知楊展深淺,自己先不出手,想叫別人試一試楊展本領,自己從旁瞧一瞧功夫門派,再打主意,不意楊展卻出了新花樣,聽他說道:“在下身入黌門,總算是個文士,對於武功,無非學了一點皮毛,從來沒有出手,和人爭鬥過,現在我先來練一點粗功夫,請黃擂主和在場的各位師傅指教一下,現在閑話少說,請黃擂主打發一個人,到坡下溪澗內,撿兩枚鴨蛋大小的鵝卵石來。”楊展說時,原在台口,聲朗音清,台下棚內的人們,都聽得很真,卻猜不出在鵝卵石上練什麽功夫,黃龍也有點莫名其妙,卻不便細問,便打發一個值台莊客,馬上到坡下溪流內,撿來了兩塊鵝卵石,這種鵝卵石,終年被溪水沖擊得光滑圓渾,和普通石頭不同,其堅如鐵,如果用鋼刀在鵝卵石上刻劃,保管堅不受刀。

兩塊鵝卵石撿來,黃龍親手交與楊展。楊展把幾層長袖挽起,露出一段白玉似的腕臂,大家一瞧這樣細皮白肉的手腕,便覺沒有多大武功。楊展兩手各握一塊鵝卵石在掌內,一瞧那個腕中袖箭的實貨,已悄無聲地溜下台去。台上只剩黃龍一人,在左邊遠遠立著。對面正棚內,瑤霜和小蘋,已全神貫注各棚的舉動,右面棚內,多半是七寶和尚鐵腳板的同道。自己一上台,他們定已替自己監視著黃龍手下人物,自己大可放心行事。其實照楊展本意,尚不願在此刻登台,完全為了這支袖箭而來,原來虎面喇嘛門徒中的袖箭,誰也料不到是瑤霜身後小蘋所發。可笑小蘋人小心靈,把偷偷帶來一筒燕尾小袖箭,居然發得巧,中得準,救了怪婦人一條命。小蘋發箭時,並不擡臂作勢,她原是雙手抱著一對寶劍,右臂原是捧著雙劍的上半截,發箭時只身子微側,右掌微起,左指在衣外暗撳右袖內機簧,哧的一支小袖箭,便射向台上去了,袖箭發出,小蘋沒事人似的,依然紋風不動的捧劍而立,誰也瞧不出來,但是袖箭從瑤霜身後出去,瞞得住別人,瞞不過自己主人。楊展怕在這支袖箭上,另生枝節,趁台上還找不到發箭的主兒,暗地和瑤霜一說,便自己出馬上台了。

楊展雙袖高挽,左右兩掌內,分握著兩枚鵝卵石,走到台口,其勢不能再下袖長揖,只好仿效江湖舉動,比著一對雪白拳頭,向四面亂拱,照他身上這身斯文裝束,實在有點可笑,對面棚內瑤霜和小蘋,瞧他這副怪模樣,便先忍不住了,楊展自己卻不覺得,向四面拱拳以後,左右兩臂並沒垂下,掌心緊握著鵝卵石,平端著,立在台口正中,朗聲說道:“在下嘉定楊展,讀過幾年書,也練過幾天武,不論文字和武功,我自己明白,都不成氣候,還得多讀多練。今天偶然來到豹子岡,看到各位在擂台上各獻本領,真是黃擂主說過的,萬兩黃金買不到的機會。不過在下從開擂時看起,一直看到此刻,我越看心裏越難受,我不是自己難受,我替天下練武的難受,我忍不住上台來,想把我心裏難受的道理,在到場的各門各派諸位老師傅,和諸位鄉親面前請教一下,但是擂台上是掌來腳去,刀劈槍刺的所在,不是在下說閑白兒的地方,所以在下向黃擂主請求許可以後,撿了兩枚鵝卵石,在我掌心裏握著,一面說話,一面練功夫,說話完了,我功夫也練完了。我這手功夫,無非上台來應個景兒,好歹等我練完以後,請諸位老師傅批評。”他說到這兒,略微一沉,台下的人們,還以為他口上說練功夫,這時定然要打拳踢腿了,不料他依然紋風不動地立著,忽然右拳向上一舉,朗聲說道:“諸位請往上瞧,台上面不是掛著一塊匾,寫著‘以武會友’四個大字麽,諸位再請想一想,今天從開擂銅頭刁四上台起,直到擂主虎面喇嘛吹箭傷兩眼為止,哪一場也逃不了為了怨仇相報,而且雙方怨仇,一場比一場兇,一個比一個狠,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這樣下去,擂台上變成流血慘殺之地,上面‘以武會友’這塊匾,可以換一個字,換了‘以武會仇’好了,我們到此想開開眼,瞧一瞧各門各派老師傅的真功夫,想不到看了幾場流血慘劇,假如我們在街上,看人家扭打,還得向前排解,現在我們卻瞪著眼,瞧人家在台上,性命相搏,不死必傷,諸位請想一想,我們心裏難受不難受,怎樣再袖手旁觀下去,這是一。有人說,江湖上講究的恩怨分明,三寸氣在。有恩得報,有怨仇也得報,話是這麽說,可得占住一個理字,比如某人依恃一點功夫,為非作惡,殺人放火,受害的子孫,子報父仇,或者仗義的朋友打抱不平,這在理字上還說得出去,如果為非作惡的,也有子孫,也有朋友,也講究三寸氣在,為父報仇,為友仗義,把理字丟在邊,一代代地下去,仇越結越深,這篇疙瘩賬如何算法,江湖上都變了狹路相逢的人,成何世界,江湖上多義氣朋友,但是意氣從事,應該在理字上站住腳步,這義氣才有著落,如果報復怨仇,在理字上講得出去,站得住腳步,何必在擂台上性命相搏,朝廷有王法,鄉黨有公評,便是講究來個幹脆,不妨約一個地點,私下決鬥一下,何必教擂台下一般不相幹的人,瞧得傷心慘目呢,這是二。現在我丟開怨仇相報不說,只說擂台本身的事,人人都知道,上擂台是想揚名露臉,但是這種揚名露臉,必定有一勝一敗,一榮一辱,甚至於一傷一死,種種怨仇,便從此而起,其實武功一道,學無止境,人外有人,誰也不敢說是天下無敵手,如果只在豹子岡擂台上稱雄,還算不得揚名露臉,我想真有高人,定必善藏若虛,決不肯輕意上擂台的,何況擂台上變成結怨結仇之地,真有高人,益發不敢上台了,要知道練武的人,不論本領大小,武功在身,小則強身保家,大則衛鄉保國,現在國家多事之秋,邊塞疆場,便是練武的揚名露臉之地,而且可以勛銘旗常,功垂竹帛,才不枉練武的訪師求友,多年二五更的功夫,何必在這小小擂台上爭強鬥勝呢?可是話又說回來,擂台不是現在才有的,當年擂台比武的本意,原應該禮讓在先,武功居後,大家練點功夫,互相切磋切磋,免得孤陋寡聞,借此結識幾位高師益友,立意不算不對,能夠這樣,才符合了上面‘以武會友’的匾額本意,我想既然在擂台上互相觀摩切磋,未必定要點名叫陣,動手過招,把自己功夫,練一手兩手也是一樣,所以在下上台來,變個新樣兒,獨自練一點粗功夫,向諸位求教,在下話說得太多了,定然有人要說,姓楊的是嘴把勢,盡說不練,諸位休急,在下現在說話完了,功夫也練完了。”楊展說罷,平端的兩臂,往前一伸,兩拳一齊舒開,大家伸長脖子一瞧,他掌心裏和剛才一樣,整整的一手一枚鵝卵石,大家不由得一愣,鵝卵石還是鵝卵石,原封不動,真不明白他練的什麽功夫,就在大家一愣當口,楊展把左右兩掌,慢慢地側了過來,便是掌心完整的鵝卵石,頓時四分五裂,變成一粒粒小碎石子,從兩掌心裏紛紛掉落下來,台板上一陣碎響,碎石子落了一地,這一來,台下的人們各各驚得目瞪口呆,這樣細皮白肉的拳頭,會把鐵一般的鵝卵石,捏得粉碎,這種功夫,簡直是邪門兒,突然從右面棚內,有人大喊道:“好功夫,這是最難練的混元一炁功呀!”被這人一嚷,台下四面的人們,震天價喝起聯環大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