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擂台上(一)

到了豹子岡開擂後第四天午後,瑤霜錦帕束發,內著勁裝,暗佩鑣囊,外面仍披素羅風氅,楊展依然軫巾直褶,不帶寸鐵,瑤霜硬迫著他把腳下朱履,換了薄底快靴,又把他一柄瑩雪劍,叫他書僮背著,自己的瑤霜劍,叫小蘋背在身後,兩匹白馬之外,又配上兩匹小川馬,吩咐小蘋和那書僮一同前往,小蘋高興得了不得,想隨著主人開開眼,而且私下裝了一筒燕尾小袖箭,帶在身上,這筒袖箭,是瑤霜新近傳授的,小蘋本來懂得這類功夫,經這位大行家的女主人細心指授,居然能夠隨意射取空中飛鳥了。

主仆四人,四匹馬便向豹子岡進發,三十多裏路,一路疾馳,用不了多大工夫,便到地頭,沿路盡是到豹子岡瞧熱鬧的人,楊展瑤霜從來沒有到過豹子岡,遠遠看到一座峻嶺腳下,一重平坦廣闊的黃土坡,坡上人山人海,四面搭著不少蘆棚,便知到了地頭了,坡下清溪如帶,碧清的溪水,映著溪底五色鵝卵石,潺潺而流,夾溪都是房屋,有幾家沿溪建著夏天納涼的水閣,草簾半卷,閣內琴書爐鼎,穩約可見,頗有幽趣,楊展主仆四匹馬,渡過溪橋,從一行棗林中,踏上坡道,一到坡上,便有兩個雄壯的青衣莊客,前來引路,似乎要把主仆四人,引到側面新座蘆棚裏去,忽然有人在遠處高聲喊道:“擂主有話,新到馬上兩位是嘉定楊相公和女英雄雪衣娘,請到正棚待茶。”本來擂台下面的人們,看得一對俊人物,騎著鞍韉鮮明一對白馬上坡來,後面還有背劍的一對童男童女,早已人人注目,又被這人嚷了一嗓子,格外萬目交射,都覺得馬上這對俊人物,定是擂主請來的特殊人物,不用瞧功夫,只瞧這份品貌氣魄,人是人,馬是馬,便知大有來頭,往年哪有這樣人物!眾人交頭接耳之間,馬上楊展瑤霜已留神高聲喝喊之處,是擂台左面第一座棚內,有人立在高處喝喊。棚內虞錦雯江小霞半面嬌等已坐在那兒談話,便知這聲高喊,屬於虞江等人的主使了。

兩個引路莊客聽了這一聲高喊,立時轉了方向,很有禮貌的引到了擂台對面,正中一座蘆棚內,楊展瑤霜跳下馬來,小蘋和書僮早已下馬趕過,接住鞭韁,經引路莊客指點,棚後便是來客拴馬之處,小蘋把書僮背上瑩雪劍拿下,和瑤霜劍一齊捧在手中,四匹馬交書僮帶到棚後看管,楊展瑤霜帶著小蘋走進棚內,一看這座棚內,與其他蘆棚不同,打掃得特別幹凈,棚口拼放著兩張朱漆八仙桌子,上面一字式,放著一排太師椅,椅上還披著紅緞,楊展和瑤霜貼肩並坐在靠左最末兩張椅上,小蘋便捧劍俏立椅後,可是這座棚內,也只有他們主仆三人,還沒有其他貴客進棚。一忽兒,另有幾個莊客,香茶細點,陸續獻上,諸事具備,引路莊客才算盡到了招待責任,向楊展告退。楊展來時,已有成竹在胸,居之不疑,只說:“有勞擂主厚待,卻之不恭,請先代為道謝,改日再圖答禮。”莊客去後,瑤霜卻有點不安,悄問:“他們把我們當貴客看待。甚麽用意?”楊展說:“大約是虞江等故意如此,所謂先禮後兵,一半也是江湖上講究過節的虛場面,回頭我自有道理。”兩人坐定以後,舉目打量全場布置,只見正中用幾支牛腿粗細的杉篙支起五六丈高下、七八丈見方的一座篾篷挑角的大敞棚,四面挑角,都掛著紅綠綢子紮就的彩球,彩棚正中,繃著一塊黃綾匾額,寫著“以武會友”四個大字,彩棚底下。另用極粗的柏木樁打基。上鋪杉木厚板,搭就三尺高下、五六丈見方的堅實擂台,上面彩棚,正把這四面淩空的擂台蓋住,陽光不透,風雨無礙,擂台四面都有幾級厚木釘就的台階,可以上下,擂台正面坐西朝東,除留出南北兩頭人來人往進出口以外,圍著擂台,都是一座接一座的蘆棚,各面蘆棚和中間擂台的距離,約有三丈左右,趕熱鬧的門外漢,便可以在這距離之間,圍著擂台,袖手看虎鬥,這時擂台上冷清清的人影俱無,只有靠裏陳設著紅漆兵刃架子,十八般兵器,擦得錚光耀目,屏風似的排著,其余沒有可看的,所以這時擂台下人頭亂擁,擠來擠去像波浪一般,蘆棚背後,格外熱鬧,一片吆喝叫賣之聲,和廟會一般,都是乘機趕生意的各種買賣攤子。

楊展瑤霜留神鐵腳板七寶和尚兩人,不意一個不見,只見左面蘆棚,有幾座棚柱上,插著旗子,上面寫著涪江沱江字樣,右面蘆棚,有一座棚柱上,插著岷江字樣的旗子,插岷江旗的柵內,已有不少人在內,卻沒有鐵腳板七寶和尚的影子,插涪江沱江旗的棚內人更多。再暗地留神左面,靠裏第一座棚內,虞錦雯江小霞半面嬌等和背後一般人說話,似乎對於兩人到來,故作不知,連正眼都不看一眼,擂主小神龍黃龍、虎面喇嘛等人物,楊展瑤霜都沒有見過,當然認不出來,兩人閑坐無事,四面仔細觀察,一眼瞧見擂台正面左右分插著兩塊高腳木牌,左面一塊,貼著官府告示,這是照例文章,右面一塊,寫著核桃大的字,卻是幾條擂台比武應守的規則,其中有一條寫著:“擂台上不準用暗青子(即暗器)。”又有一條寫的是:“復仇報怨,須先向眾聲明,再行交手。”楊展看了這兩條,向瑤霜說:“這兩條有點道理。”瑤霜冷笑道:“休看他們這樣寫著,我聽鐵腳板說過,往往說得好聽,到後來便亂了章法,或者他們對頭有厲害暗器,故意這樣寫著限制人,回頭我們兩人,萬一被人擠上台去,一人上台,一人在台下監視著,免得著了他們道兒,你一袋金錢鏢,我已替你帶來了,馬上替我帶上吧。”說罷,暗暗從裏面解下一袋金錢鏢,逼著楊展帶在身上,才沒有話說,楊展卻叮嚀她:“蝴蝶鏢能夠不用,還是不用的好。”瑤霜笑道:“我明白,我自有道理。”兩人喁喁私語之際,莊客們又引進三四個人進來,坐在靠右一面椅子上,其中一個老者,背著身,竟靠桌打起睡來了,莊客們暗地通知:“這幾位是官親官眷,瞧熱鬧來的。”楊展一聽是官面人物,便沒有理會,這幾個人進棚,又是從後面走進,楊展正背身和瑤霜低語,在莊客暗地知會時,才回頭瞧了一瞧,那位老者,已枕臂打盹了,楊展以為年老神衰,擂台未開,且自養神,也不以為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