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陳大娘的紙撚兒(第2/6頁)

第二天,陳姓的男子,便拜別登程,楊允中又送了許多盤纏銀兩,衣履行李。姓陳的也怪,毫不客氣地笑納,從此嘴上不道一個謝字,很放心把他妻子和初生的女兒,留在楊家,竟自回成都去了。姓陳的走後,楊夫人便把姓陳的妻子,留在上房住宿,上上下下都喊她一聲“陳大娘”。楊夫人很是另眼相待,還替她做了許多衣裳,和她女孩子的應用的東西,而且叫她和自己同桌飲食。陳大娘也特別,平時對上對下,和氣異常,只要探問到她們夫妻來蹤去跡的詳情,便有點沉默寡言,她只回答你不即不離的一言半語,教人摸不清楚怎麽一回事。如果和她說起不相幹的事,她一樣有說有笑,而且見多識廣,叫你聽得舍不得走開,尤其是楊夫人,愛聽她說的事兒,一天也舍不得離開她。陳大娘這樣俊俏靈巧的婦人,惟獨對於女工一切針線生活,卻弄不上來,繡花針一上手,便斷成兩截。好在楊家有的是幹細活的女工,楊夫人待以上賓之禮,一切用不著她動手,她生下來的女孩,乳名阿瑤,楊夫人要替她雇一個乳娘,她極力推辭,她說自己乳水太多,乳一個孩子,還有敷余,有時楊夫人生的楊展,乳娘乳水不足,她便把楊展抱過去,和自己女孩,一人一乳,一起抱在懷裏。一左一右,分乳起來,楊展這孩子,也奇怪,只要在陳大娘懷裏,整天不會有哭聲。

日子一久,楊展原有的乳娘,變成擺樣兒的,一離開陳大娘,便大哭起來。

陳大娘也愛楊展,乳水也真足,整日把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抱在懷裏。有時楊夫人也把兩個小孩都抱在懷裏逗樂兒,無意之中,瞧見陳大娘女孩阿瑤右邊耳珠上,有一粒紅痣,和自己孩子楊展左邊耳珠上一粒黑痣,部位大小,一模一樣,不過一左一右,一紅一黑罷了。楊夫人瞧得奇怪,叫陳大娘同看,笑著說:“這兩個孩子,一般的粉玉琢,又有這兩顆痣,配成一對,將來能夠成為一對夫妻,才是佳話哩。”在楊夫人一時高興,隨意一說,照說陳大娘應該謙遜幾句,她卻沒有張嘴,只看了楊夫人一眼,微微一笑。

日月似梭,陳大娘在楊府已過了兩個年頭。奇怪是她丈夫一走以後,非但沒有來接她,連一點信息都沒有。陳大娘也絕口不提此事,楊府運銷鹽塊,在成都等處,都有聯號,常有便人到成都去,她也不托人打聽丈夫的消息。楊夫人心裏雖然有點疑惑,因為自己孩子和陳大娘非常投緣,離不開陳大娘,反而希望她丈夫不要來接她回去,才對心思。有時楊夫人暗地裏對楊允中說起陳大娘丈夫,一去以後,消息全無,陳大娘毫不記掛,似乎出於情理之外。楊允中也覺得其中可疑。有一天,楊允中在外面書房內,叫進一個老管家來,問他:“那一年,我把陳大娘夫妻,從江邊破船上,救回家來,據說是江中盜劫,受了重傷。後來你們替他請醫治好,究竟她丈夫得的什麽重病呢?哪一個傷科替他治好的?”老管家想了一想,回道:“老爺不提起此事,倒忘懷了。今天經老爺一提,我又想起陳大娘丈夫的怪病來了。老爺吩咐用軟轎把他擡回家來時,我們看不出何處受傷,只瞧他兩眼通紅,面色發青,非常可怕,果然是重症。我們正想立時請一醫生,陳大娘卻把我們攔住了。她說:‘她丈夫的病,普通醫生治不了。她有家傳秘方,只十二味藥,不過得派四個人,分東南西北四處藥鋪,在同一時間,分頭抓來。吃下去馬上起死回生,否則便不靈了’,她說了這古怪的話,居然能動筆,寫了四張藥方。每張三味。我以為婦道人家的媽媽經,但是人家落難之中,性命攸關,好事做到底,果真依言辦理,派了四個人,分頭抓藥,十二味藥抓齊以後,陳大娘自己在房內,生爐煎藥。有人瞧見她從船上背來的一個包袱內,取出一個磁瓶來。在藥罐內倒下一點藥面子,然後叫她丈夫吃下去,連藥罐內藥渣,也吃得點滴無存。說也奇怪,第二天她丈夫果然好得多了。眼睛也不紅了,面皮也轉色了,已能坐起來說話了。我們相信她這秘方,果然奇效無比,起初我們不注意她開的藥名,抓藥回來時,連藥方還了她,這時想抄她這秘方,可以救人,她說:‘這方子,專預備給他丈夫吃的,別人決不會生這種怪病,胡亂地吃了,反而害人。’到現在我們還不知她丈夫生的什麽怪病。既然從她嘴裏說是怪病,和江邊所說受了重傷的話,不是自相矛盾了麽?還有一樁事可怪,她丈夫吃了怪藥,過了三天,在屋內行動便和好人一般,但絕不走出房門一步。陳大娘卻在他丈夫病好以後分娩了,分娩時節,並不叫我們請收生婆,只叫我們代辦一切應用物件,也不知她小孩何時落地,兩夫妻關了兩天房門,第三天透出小孩呱呱的哭聲,開出門來,陳大娘已抱著小孩,坐在床邊乳奶了,小孩身上的嶄新繈包和夫妻兩人身上的衣服,都換得幹幹凈凈,而且兩夫妻雖說是盜劫一空,卻不斷的掏出整錠銀兩來,有時托我們代辦應用物件,有時請我們吃喝。除出借了他們一間屋子以外,其實賬房裏並沒有支領什麽銀兩。一個多月的光景,她丈夫竟沒有出屋門一步。她丈夫走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