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娘子步步下蛋(第4/5頁)

這時新郎楊武舉也在廳上,比別人更關心,一瞧地毯上雞蛋,便知道主意太歹毒了,他知道新娘身上的功夫,倒不是怕新娘踹碎了雞蛋,歹毒的是雞蛋忽上忽下,忽近忽遠的部位,一個踹不穩,便成了笑話,最可恨的是,堵著屏口的兩人,還巧立名目,叫作什麽“步步下蛋”,竟把新娘子當成老母雞了,在新郎心神不寧當口,猛聽得屏內使女嬌聲報道:“諸位相公上眼,新娘子出來了。”這當口,全廳的賀客,屏氣凝神,眼光著力,一齊盯住了新娘裙下雙鉤,遠一點的,便跳起身,站在椅子上,直眉瞪目的,瞧這新鮮玩意兒,連階下一群吹鼓手,忘記了吹打,伺候的下人們,忘記了待客,湧在廳口,個個踮著腳跟往裏瞧,內外鴉雀無聲,人人替新娘擔心,只怕兩瓣金蓮下面,噗托一聲,蛋碎黃飛。

可笑廳內廳外這許多眼珠,竟沒有瞧清楚,新娘出現以後,裙下金蓮怎樣踹上屏口兩個蛋上去的,只瞧見屏內新娘子身形微微一動,一對纖小的金蓮,已點在兩個雞蛋上了,雖然只一點腳尖,點在雞蛋上,非但雞蛋不碎,而且新娘子亭亭玉立,站得四平八穩,連頭上鳳冠掛下來的珠串子,都沒有晃動一下,新娘子一張搓酥滴粉的嬌靨,依然低眉垂目,氣定神閑,眾人心想,這真是邪門兒,再仔細一看,新娘面前,頭一步邁過去,必須邁開四尺多遠,才能落在雞蛋上,大家又替新娘擔心,站是站住了,往前要邁四尺多遠,卻不容易,不料新娘右腳下的一個雞蛋,忽然向前滾了過去,新娘只左腳尖點在雞蛋上,右腳並不落地,身上依然紋風不動,滾出去的雞蛋,滾到二尺左右,新娘忽地身形微晃,右腳已落在滾出去的雞蛋上,只一沾腳尖,左腳已到了四尺多遠的雞蛋上,並不停留,凡是左腳一落,右腳下的雞蛋必定向前滾去,右腳一落,左腳下的雞蛋,也同樣滾向前去,眾人眼花繚亂,只見地毯上雞蛋,一路直滾,新娘一對金蓮,便在骨碌碌亂滾的雞蛋上,活似點水蜻蜒似的點了過去,並不用邁開大步,身子像星移電掣一般,轉瞬之間,兩瓣金蓮已跟著一路亂滾雞蛋到了大廳中心,站在最後兩個雞蛋上,和在屏口現身時一般,亭亭立住,雞蛋也不滾了,全廳的人,立時轟地喝起連環大彩來,喜得新郎楊武舉笑得合不攏嘴,屏內兩個使女慌忙趕出來,扶住新娘子,走下雞蛋來,不料一個提宮燈的使女,走得略慌一點,一個不留神腳尖碰了雞蛋一下,這個雞蛋經不起一碰,骨碌碌滾去,碰在桌腳上,噗托一聲,蛋黃流了一地,眾人立時大笑起來。

新郎新娘在廳心向眾人行禮以後,由兩個使女,代替新娘向各席上,敬了一巡酒,階前細樂,復又吹打了一陣,兩個提燈使女,引著新郎新娘從廳左走了出去,繞到後面花園內,進了臨池的一座水榭,這座水榭內,也有一桌喜筵,只有三位與眾不同的賀客,在內一面喝酒,一面豪談,一見新郎新娘進去,大家站了起來,其中一個闊面大耳的怪和尚,嘻著嘴,呵呵大笑道:“今天雪衣娘只可稱為紅衣娘了。”新娘見了這三人,並不矜持,竟微微一笑。和尚左面一個形似叫化的精瘦漢子,兩叢耳毛,刺出老長,頭上一蓬雞巢似的亂發,披著滿身泥垢的短衫,下面一條破褲,露出半段瘦毛腿,光赤著腳,連草鞋都不穿一雙,這怪漢向和尚笑罵道:“你這酒肉和尚,依我說,你趁早還俗,趕快娶個花不溜丟的紅衣娘,免得眼熱。”說罷,大笑。怪漢對面是個買賣裝束的人,向新郎新娘拱手道,“恭喜恭喜,珠聯璧合,後福無量。”那怪漢又哈哈笑道:“余兄善頌善禱,我可斯文不來。依我說,新郎新娘今晚夠受的。聽說新娘在前廳,在雞蛋上施展輕功。

本來這手輕功,練過笆籬邊兒幼功的,不算難事。難得的隨機應變,保持了新娘的身份,這便是常人辦不到的。依我說,兩位趁此坐下來,喝一杯,休息一會兒。”楊武舉拱手笑道:“裏面女眷們席上,還得去周旋一下。三位只顧暢敘,恕小弟不能奉陪,諸位遠來不易,務必在此下榻,明天……”楊武舉話還未完,姓陳的怪漢搶著說道:“楊兄不必費心,這位狗肉和尚,已和我們兩人講好,他說在一個地方,偷偷地藏著幾壇陳酒,幾條風臘的肥狗腿,不能讓他獨享,好歹吃他個海晏河清,兩位不要管我們,快請進去罷。”新郎新娘笑著告退,轉身之間,七寶和尚忽然想起一事,立起身來,悄悄地說:“豹子崗兩個狗強盜還不死心,剛才我進城來時,在街道上,似乎瞧見這兩人的身影,被他們鉆進人縫裏溜走了,我想他們並不是路過嘉定,定然不懷好意,兩位還是當心點的好。”楊武舉恍然大悟道:“被你一提醒,我也想起來了,白天上山親迎時,在曼陀羅軒茶廊內,我原見兩個漢子有點眼熟,定然是這兩個人了。”說完,便向三人告辭進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