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 纖(第4/8頁)

杏花翁道:“聽說他是位由遠地來的人,到這裏來隱居學劍讀書的,就住在那邊觀音庵後面的小花圃裏?”

小雷又點點頭。

杏花翁道:“他們也許已經回去了,你為什麽不到那裏去找?”小雷怔了半晌,像是突然清醒,立刻就沖了出去。

杏花翁看著他蹣跚的背影,喃喃地嘆息著:“兩個男人,一個美女……唉,這樣子怎麽會沒有麻煩呢?”

小花圃裏的花並不多,但卻都開得很鮮艷。金川是才子,不但會作詩撫琴,還會種花,種花也是種學問。

竹籬是虛掩著的,茅屋的門卻上了鎖,就表示裏面絕不會有人。

但這一點小雷的思慮已考慮不到了,他用力撞開門,整個人沖了進去,他來過這地方。

這是個精致而幹凈的書房,就像金川的人一樣,叫人看著都舒服。

屋角有床,窗前有桌,桌上有琴棋書畫,墻上還懸著柄古劍。

但現在,這些東西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盞孤燈。一盞沒有火的孤燈。

小雷沖進去,坐下,坐在床上,看著這四壁蕭然的屋子。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著桌上的孤燈,照著燈前孤獨的人。

“金川走了,帶著纖纖走了。”他實在不敢相信這件事,更不願相信這件事。

但他卻不能不信。淚光比月光更清冷,他有淚,卻未流下。一個人真正悲痛時,是不會流淚的。他本來有個溫暖舒服的家,有慈祥的父母,甜蜜的情人,忠實的朋友。

但現在,他還有什麽?一條命,他現在已只有一條命。這條命是不是還值得活下去呢?

明月滿窗。他慢慢地躺在他朋友的床上——一個出賣了他的朋友,一張又冷又硬的床。

春風滿窗,孤燈未燃,也許燈裏的油已幹了。

這是個什麽樣的春天?這是個什麽樣的明月?這是個什麽樣的人生?

04

門是虛掩著的,有風吹過的時候,門忽然“呀”地開了。

門外出現了條人影。一個纖長苗條的人影,白衣如雪。

小雷沒有坐起來,也沒有回頭去看她一眼,但卻已知道她來了。因為她已走過來,走到他床前,看著他。

月光照著她綽約的風姿,照著她面上的輕紗,她的眼波在輕紗中看來,明媚如春夜的月光。

窗外柳枝輕拂,拂上窗紙,溫柔得如同少女在輕撫情人的臉。

天地間一片和平寧靜,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心在這種春夜中融化,也不知有多少少女的心,在情人的懷抱中融化。

“纖纖,纖纖,你在哪裏呢?你的人在哪裏?心在哪裏?”他並不怪她。她受的創痛實在太深,無論做出什麽事,都應該值得原諒。

痛苦的是,她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他為什麽要如此傷害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他這麽樣對她,只不過因為太愛她。

只要纖纖能知道這一點,無論多深的痛苦,他都可忍受。甚至連被朋友出賣的痛苦都可忍受。

雪衣少女已在他床邊坐下,手裏在輕撫著一朵剛摘下的桃花。她看著的卻不是桃花,是他。

她忽然問:“像你這樣的男人,當然會有個情人,她是誰?”小雷閉起了眼睛,也閉起了嘴。

她笑了笑,道:“我雖然不知道她是誰,卻知道你本已約好了她在杏花村相會。”

“你還知道什麽?”

“我還知道,她並沒在那裏等你,因為你還有個好朋友。”她嫣然接著道,“現在你的情人和好朋友已一齊走了,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到了哪裏。”

小雷霍然張開眼:“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小雷慢慢地點了點頭,緩緩道:“當然,你當然不會告訴我。”

雪衣少女道:“現在你還剩下什麽呢?”

小雷道:“一條命。”

雪衣少女道:“莫忘記連這條命也是我的,何況,你的命最多已只不過剩下半條而已。”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道:“你的肋骨斷了兩根,身上受的刀傷火傷也不知有多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的聲音更溫柔,道:“我若是你,就算有一萬個人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再活下去。”

小雷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雪衣少女道:“你還想活下去?”

小雷道:“嗯。”

雪衣少女道:“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

小雷道:“沒有意思。”

雪衣少女道:“既然沒意思,活下去幹什麽呢?”

小雷道:“什麽都不幹!”

雪衣少女道:“那麽,你為什麽一定還要活下去?”

小雷道:“因為我還活著——一個人只要還活著,就得活下去。”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平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