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銅駝巷裏雄獅堂(第4/6頁)

“雄獅”朱猛一向是條好漢,任何人都無法擊倒的好漢。

可是釘鞋已拜倒在巖石前:“報告堂主,堂主最想見的人已經來了。”

小高沒有流淚。

他的眼淚雖然已經將要奪眶而出,但卻沒有流下來。

他已經多年未曾流淚。

朱猛已經擡頭,茫然看著他,仿佛已經認不出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

小高垂下了頭。

現在他才明白釘鞋眼中為什麽會有那種絕望的表情了,但他卻還是不明白那天在紅花集外縱馬揮刀、殺人於眨眼間的好漢,怎麽會如此輕易就被擊倒。

“小高,高漸飛。”

朱猛忽然狂吼一聲,從巖石上躍下,撲過來抱住了小高。

在這一瞬間,他仿佛又有了生氣:“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你果然來了。”

他用力抱緊小高,用自己的臉貼住小高的臉。

他在笑,縱聲大笑,就好像那天在紅花集外揮刀斬人頭顱時一樣。

可是小高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臉已經濕了。

——是不是有人在流淚?是誰在流淚?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紅塵間,悲傷事,已太多。

浪子為君歌一曲,勸君切莫把淚流,人間若有不平事,縱酒揮刀斬人頭。

05

一把鐵槍,一只銅壺,一壺濁酒。

一堆火。

釘鞋以鐵槍吊銅壺在火上煮酒,松枝中有寒風呼嘯而過,酒仍未熱。

可是小高的血已熱了。

“卓東來,這個王八蛋倒真他娘的是個角色。”朱猛已經喝了三壺酒,“他雖然搗了我的老窩,我還是不能不服他。”

濁酒下肚,豪氣漸生:“服歸服,可是遲早總有一天,老子還是會割下他的腦袋來當夜壺。”

小高看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問:“你為什麽還沒有去?”

朱猛霍然站起,又慢慢地坐下,臉上忽然又露出那種絕望的悲傷之色。

“現在我還不能去。”朱猛默然道,“我去了,她就會死了。”

“她是誰?是不是個女人?”

朱猛搖頭,閉嘴,喝酒。

“你不去殺蔡崇,也是為了她?”小高又問。

朱猛又搖頭,過了很久才用一種嘶啞而破碎的聲音反問小高:“你知不知道那個小婊子養的帶走了我多少人?”

“他帶走了多少?”

“全部。”

“全部?”小高很驚訝,“難道雄獅堂所有的弟子都跟著他走了?”

“除了釘鞋外,每個人都被他收買了。”朱猛說,“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替我管錢,雄獅堂所有錢財的進出,都要經過他的手。我從來也都沒有管過。”

“所以你認為你就算去找他也沒有用的,因為他的人比你多得多?”

朱猛居然承認了,剛才被烈酒激起的豪氣忽然間又已消失。

他用一雙骨節凸出的大手捧著他的酒碗,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著滾燙的熱酒,除了這碗酒之外,這個世界好像已沒有別的事值得他關心。

小高的心在刺痛。

他忽然發現朱猛不但外表變了,連內部都已開始在腐爛。

以前的朱猛絕不是這樣子的。

以前他如果知道背叛他的人還在大街上等著刺殺他的朋友,就算有千軍萬馬在保護那個人,他也會縱馬揮刀沖進去,將那個人斬殺於馬蹄前。

——也許這才是他門下弟子背叛他的主要原因。

在江湖中混的人,誰願意跟隨一個勇氣已喪失的首領?

小高實在不明白一條鐵錚錚的好漢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為什麽會變得這麽快?

他沒有問朱猛。

朱猛已經醉了,醉得比昔日快得多。

他巨大的骨骼外本來已經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肉,醉倒後看來就像是一頭雄獅的枯骨。

小高不忍再看他。

火光仍在閃動,釘鞋仍在煮酒,也沒有去看他,眼中卻又露出了那種絕望的沉痛和悲傷。

小高站起來,走過去,默默地把手裏一碗酒遞給了他。

釘鞋遲疑了半晌,終於一口喝了下去。

小高接過他的鐵槍,也從銅壺裏倒出一碗酒一口喝下去,然後才嘆息答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是他的好朋友。”

“小人不是堂主的朋友,”釘鞋的表情極嚴肅,“小人不配。”

“你錯了,這個世界上也許只有你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也只有你才配做他的朋友!”

“小人不配,”釘鞋還是說,“小人也不敢這麽樣想。”

“可是現在只有你在陪著他。”

“那只不過因為小人這條命本來就是堂主的。”釘鞋說,“小人這一輩子都跟定他了。”

“可是他已經變成了這樣子。”

“不管堂主變得什麽樣子,都一樣是我的堂主。”釘鞋斷然說,“這一點是絕不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