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義無反顧

01

二月初七。

洛陽。

蔡崇坐在用四根木棍和一塊帆布釘成的凳子上,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臉色陰沉沉的,無論誰都看得出來今天他的心情不太好。

小高本來已經是他甕中的鱉,網中的魚,想不到竟在最後一瞬間從他掌握中溜走。

這也許只因為他的每次行動都很順利,成功得太快了些,所以才會造成這種疏忽。

其實他在這些日子裏,並沒有片刻忘記過朱猛。

他知道朱猛現在一定還沒有離開洛陽,如果他決心去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他沒有去找,他並不是因為愧對故人,而是因為他不敢。

現在他雖然已取代了朱猛的地位,可是在他心底深處,他還是對朱猛存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在朱猛多年的積威之下,這種畏懼已經在他心裏生了根。

現在他只要一想起朱猛,還是會覺得手足冰冷,全身冒汗,有時甚至會在半夜從噩夢中驚醒,一個人躺在被自己冷汗濕透了的被褥中發抖。

他只希望朱猛來找他。

他已經在這條街布滿了致命的陷阱和埋伏,只要他一聲令下,所有的埋伏立刻就可發動。就算朱猛的體能還在巔峰時,也一樣逃不了的。

所以他才會每天一大早就坐在這裏賣切糕,因為他要用自己做餌,釣朱猛那條大魚。

這樣做雖然冒險,可是只要朱猛還活著,他這一輩子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過。

這是條熱鬧的長街,有菜館、有花市,還有菜場,所以在清晨時就有了早市,一大早街上就擠滿了人,這兩天的情況和平時不同的地方是,街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他布下的埋伏,其中不但有雄獅堂的舊部,也有他最近才從遠地找來的亡命之徒。

一些只要有錢什麽事都做得出的亡命之徒。

朱猛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人,他們對朱猛也沒有任何感情。

就算雄獅堂的舊部中也有人和他一樣,對朱猛猶有余悸,在出手時難免猶疑畏懼,可是這些亡命之徒卻是六親不認的。

想到這一點,蔡崇的心裏才比較舒服些。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一個人走入了這條長街。

“小高,高漸飛!”

蔡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昨天才從死裏逃生的人,現在居然又特地來送死了。

02

小高身上只穿著件單薄的短衫褲,卻將一件長衫搭在肩膀上。

他的臉已經被凍得發紅,眼裏也帶著血絲,顯見得很久都沒有睡好。

可是他的精神看來卻不壞,神情也很鎮定,和其他那些來吃早茶的人並沒有什麽兩樣。

已經認出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眼中都有了殺機。

小高卻一點都不在乎。

有人已經準備對他出手了,奇怪的是,蔡崇居然一直都沒有發出行動的號令,居然就這樣看著小高走到他的面前。

小高在蔡崇面前一張擺滿切糕的小木桌前站住,桌上的切糕是用好幾層棉褥蓋著的,小高拋了兩文錢在木桌上,看著蔡崇。

“我要買兩文錢切糕,要帶著棗子的那一邊。”

蔡崇也在看著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你真的是來買切糕的?”

“你賣的是切糕,我當然只有來買切糕,這種事有什麽奇怪?有什麽好笑?”

“的確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蔡崇說,“這種事實在值得大哭一場。”

“你為什麽還不哭?”

“因為應該哭的不是我,是你。”

“哦!”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聲令下,現在你很可能已經變成個刺猬了,身上最少也有十七個地方會像水袋破了洞一樣往外面流血。”

“哦?”

“可是你現在還活著,”蔡崇冷冷地問,“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麽還能活到現在?”

“我不知道。”

“因為我實在很想問問你,你究竟是來幹什麽的?”蔡崇道,“是來替朱猛做說客?替他來跟我談條件?還是替他來求情?”

小高看著他,也看了半天,忽然嘆了口氣道:“別人的心事是不是從來都瞞不過你?”

蔡崇又笑了。

“其實朱猛可以自己來的,不管怎麽樣,我們到底是老哥兒們了,”蔡崇說得很誠懇,“只要條件不太過分,他說什麽,我都可以照辦。”

“真的?”

“當然是真的,”蔡崇道,“我根本就不想跟他這麽樣耗下去,自己的兄弟窩裏翻,弄得大家精疲力竭,兩敗俱傷,讓外人來撿便宜,這樣又有什麽好處?”

“確實連一點好處都沒有。”

“所以你不妨回去把我的意思告訴他。”蔡崇道,“我相信你一定也能看得出我是一番誠意。”

“我當然看得出。”小高說,“我只不過覺得有點奇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