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為什麽不回去(第4/4頁)

小方忽然覺得有點後悔了。在這個遠離故鄉千裏的地方,能遇見一個從故鄉來的人絕不是件容易事。

他選擇這家小酒鋪,也許就因為他想在這裏等他們來。縱然聽不到故鄉的消息,能聽一聽鄉音也是好的。

他沒有等到他們。

這條路根本沒有岔路。那對夫妻明明是往這市鎮來的。他們走得雖然很慢,可是小方計算腳程,他們早已該入鎮了。

但是他們一直沒有來。

身在異鄉為異客,對故鄉人總難免有種除了浪子外別人絕對無法了解的微妙感情。小方雖不認得那對夫妻,卻已經在為他們擔心了。

——他們為什麽還沒有到?是不是有了什麽意外?

——是不是因為那個已經跋涉過千山萬水的丈夫終於不支倒下?還是因為那個可愛的小女兒有了急病?小方決定再等片刻,如果他們還不來,就沿著來路回去看看究竟。

他又等了半個時辰,卻還是沒有看見他們的影子。

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因為平常人在這種時候已經很難分辨路途。

小方不是平常人,他的眼力遠比平常人好得多了。

他沒有看見那對夫妻,卻看見了一個單身的女子,騎著匹青騾迎面而來。

天色雖然已暗,他還是可以看得出這女人不但很年輕漂亮,而且風姿極美。

她看來最多也只不過十六七歲。穿著件青布短棉襖,側著身子坐在鞍上,用一只手牽著韁繩,一只手攏住頭發。看見小方時,仿佛笑了笑,又仿佛沒有笑。

一匹馬一條騾很快就交錯而過。小方並沒有看得十分清楚,卻覺得這個女孩子仿佛見過,又偏偏記不清是在哪裏見過。

——她不是波娃,不是蘇蘇,不是陽光,也不是曾在江南和小方有過一段舊情的那些女人。

——她是誰呢?

小方沒有再去想,也沒有特別關心。

一個沒有根的浪子,本來就時常會遇到一些似曾相識的女人。

倦鳥已入林,旅人已投宿,這條本來已經很安靜的道路卻忽然不安靜了。

道路的前面忽然有騷動的人聲傳過來,其中仿佛還有孩子在啼哭。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見路旁有燈光閃動,也可以聽見有人用充滿驚慌恐懼與憤怒的聲音說道:“誰這麽狠心?是誰?”

人聲嘈雜,說話的不止一個。小方並沒有聽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麽。

但是他心裏已有了種不祥的預感,仿佛已經看到那對從江南來的年輕夫妻倒在血泊中。

這次他的預感沒有錯。

那對夫妻果然已經倒了下去,倒在路旁。身體四肢雖然還沒有完全冷透,呼吸心跳卻早已停止了。

路旁停著一輛驢車,兩匹瘦馬。六七個遲歸的旅人圍在他們的屍體旁。他們的小女兒已經被其中一個好心人抱起來,用一塊冰糖止住了她的啼哭。

她哭,只不過因為受了驚嚇,並不是因為悲傷的緣故。因為她還太小,還不懂得生離死別的悲痛,還不知道她的父母已經遭了毒手。所以現在只要用一塊冰糖就可以讓她不哭了。

可是等到若幹年之後,她只要再想起這件事,半夜裏都會哭醒的。

那時就算將世上所有的冰糖都堆到她面前,也沒有法子讓她不哭。

——一個人如果無知,就沒有痛苦,沒有悲哀。

——但是無知的本身豈非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與悲哀?

地上沒有血,他們的屍體上也沒有。誰也不知道這對年輕的夫婦怎麽會忽然倒斃在路旁。

直到小方分開人叢走進去,借過一個人手裏提著的燈籠,才看見他們胸口衣襟上的一點血跡。

致命的傷口就在他們的心口上。是劍鋒刺出的傷口,一刺就已致命。這一劍不但刺得幹凈利落,而且準確有效。

但是血流得並不多,傷口也不深。

——一劍刺出,算準了必可致命,就絕不再多用一分力氣。

這是多麽精確的劍法,多麽可怕!

小方忽然想起了傳說中的兩位奇人——西門吹雪和中原一點紅。

中原一點紅是楚留香那個時代的人。是那個時代最可怕的刺客,也是那個時代最可怕的劍客,“殺人不見血,劍下一點紅”。

他一劍刺出絕不肯多用一分力氣,但卻絕對準確有效。

西門吹雪是陸小鳳尊敬的朋友,也是陸小鳳最畏懼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