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為什麽不回去(第3/4頁)

班察巴那說的話,也像是這種風。

小方的眼睛仿佛被風沙吹得張不開了,但是他卻忽然站了起來。

他盡量讓自己站得筆直。

“我回去。”

他說:“我當然是要回去。”

小方佩劍走出去時,加答已備好馬在等他。劍是他自己的魔眼,馬是他自己的赤犬。

他所失去的,現在又已重新得回。

他帶著這柄劍,騎著這匹馬,來到這地方。現在他又將佩劍策馬而返。

這一片大地雖然冷酷無情,但是他還活著。他是不是應該很愉快滿足?是不是真的已得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又有誰知道他真正失去的是什麽?

加答將韁繩交到他手裏,默默地看著他。仿佛有很多話要說,卻只說了一句話,三個字。

“你瘦了。”他說。

小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是的,我瘦了!”

兩個人誰也沒有再開口。說完了這句話,小方就躍上了馬鞍。

夜色已臨,風更急,大地一片黑暗。

他躍上馬鞍時,加答的人已經消失在黑暗裏。只剩下了一個淡淡的背影,看來仿佛又衰弱又疲倦。

他很想告訴加答:“你也瘦了。”

但是這時候赤犬已長嘶揚蹄,沖入了無邊無際的疾風和夜色裏。

它的嘶聲中仿佛充滿了歡愉。它雖然是匹好馬,畢竟只不過是一匹馬,還不能了解人間的寂寞孤獨、悲傷愁苦。

但它雖然只不過是一匹馬,卻還是沒有忘記舊主對它的恩情。

“想不到你居然還認得我。”

小方伏下身,緊緊抱住了馬頭。不管怎麽樣,他在這世界上畢竟還有一個朋友,永不相棄的朋友。

——只要是真正的朋友,就算是一匹馬又何妨?

江南仍遙遠,遙遠如夢。漫漫的長夜剛開始。這時連那一點淡淡的背影都已消失,可是遠方卻已有一點星光亮起。

大地雖無情,星光卻溫柔而明亮。

江南的星光也是這樣子的。

——你是個好人,但是你太軟弱。像你這種人,對我根本沒有用。

——現在你對呂三都沒有用了,他隨時都可以除去你,我也不必再費力保護一個沒有用的人,所以你最好走。

這些話,班察巴那並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小方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別人心目中是什麽分量。

班察巴那一直對他不錯。可是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知道他們絕不會成為朋友,班察巴那從未將他當作朋友。

因為班察巴那根本就看不起他。

除了蔔鷹外,班察巴那這一生中很可能從未將別人看在眼裏。

——蔔鷹,你在哪裏?

長亭復短亭,何處是歸程?

江南猶遠在萬水千山之外。但是小方並沒有急著趕路,他並不想趕到江南去留春天。

——回去了又如何?春天又有誰能留得住?

遠山的積雪仍未融化,道路上卻已泥濘滿途。前面雖然已有市鎮在望,天色卻已很暗了。

一個看來雖不健壯卻很有力氣的年輕人,推著輛獨輪車在前面走。車上一邊坐著他的妻子和女兒,一邊堆著破舊的箱籠包袱。妻子看著在泥濘中艱苦推車的丈夫,眼中充滿著柔情與憐惜。

這種獨輪車在這裏很少見。這對夫妻無疑是從遠方來的,很可能就是從江南來的。想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用自己的勞力換取新的生活。

他們還年輕,他們不怕吃苦,他們還有年輕人獨有的理想和抱負。

小方騎著馬從後面趕過他們時,剛巧聽見妻子在問丈夫:“阿儂要歇一歇?”

“唔沒關系。”

丈夫關心的並不是自己,只問他妻子:“儂格仔著了唔沒?”

他們說的正是地道的江南鄉白。鄉音入耳,小方心裏立刻充滿了溫暖。

他幾乎忍不住要停下來,問問他們江南的消息,問問他們是不是需要幫助。

但他沒有停下來。他心裏忽然有一種奇怪而可怕的想法。

——這對夫妻說不定也是呂三屬下的殺手,丈夫的獨輪車把裏很可能藏著致命的兵刃,妻子抱著女兒的手裏也很可能隨時都有致命的暗器打出來,將他射殺在馬蹄前。

只有疑心病最重的人才會有這種想法,無論看見什麽人都要提防著。

小方本來絕不是這種人。但是經過那麽多次可怕的事件之後,他已不能不特別小心謹慎。

所以他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他只想喝一杯能夠解渴卻不會醉的青稞酒。

這個市鎮是個極繁榮的市鎮。小方到達這市鎮時已經是萬家燈火。

入鎮的大道旁,有一家小酒鋪。是他看見的第一家酒鋪,也是每個要入鎮的人必經之處。

兩杯淡淡的青稞酒喝下去,小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種可怕的想法很可笑。

——如果那對夫妻真是呂三派來刺殺他的人,剛才已經有很好的機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