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有了你的孩子(第3/4頁)
蘇蘇的手也抓緊,連指甲都已刺入肉裏。
“你父親又回去了?”
她緊張痛苦得連聲音都在顫抖:“他知不知道你母親在幹什麽?”
“他知道。”
“他……他……”
蘇蘇用力咬嘴唇:“他怎麽樣對你的母親?”
小方沒開口,蘇蘇又搶著問:“如果我是他,定會對你母親更尊敬更感激。”
“你不是他。”
小方聲音冷冰,“你不是男人。”
“難道……難道他不要你母親了?”蘇蘇又問。
她問出來之後,知道這問題是不該問的。看到小方眼中的痛苦,她應該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一個女人,一個孩子,一種人生,人生中有多少這種悲劇?
——有多少人能了解這種悲劇中所包含的那種無可奈何的人生?
小方又站起來,走到窗口,推開窗戶。窗外夜色已濃。
面對著星月仍未升起的黑暗蒼穹,又過了很久,小方才開口。
“我告訴你這件事,只因為我要你知道,我有個這麽樣的母親。”
“她在哪裏?”
蘇蘇問:“她是不是還活著?”
“她還活著。”
小方輕輕地說道:“那時我還小,她不能死。”
他的聲音如淚:“那時我雖然還小,可是已經知道她為我犧牲了什麽。所以我告訴她,如果她死,我也死。”
“現在你已經長大了。”
蘇蘇又問:“現在她在哪裏?”
“在一個沒有人認得她,也沒有人知道她往事的地方。在一棟小小的木屋裏。”
小方說:“她不讓我常去見她,甚至不要別人知道她是我的母親。”
淚已將流下,卻未流下。只有至深至劇的痛苦才能使人無淚可流。
“她那木屋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張椅子、一個衣櫃、一盞油燈。”
小方說:“她雖然不讓我常去,我還是常常去。她那裏的每樣東西我都很熟悉。”
他瞪著眼睛,瞪著黑暗的蒼穹,眼中忽然一片空白:“這屋子裏的這些東西,就是從她那裏搬來的。”
蘇蘇終於明白小方為什麽一走進屋內就變成那樣子。
——這屋裏的每樣東西,都是從他母親那裏搬來的。
——是誰搬來的?
——當然是呂三。
——呂三無疑已找到了他的母親。現在她無疑也和陽光一樣落入了呂三的掌握中。
蘇蘇看看小方。小方無淚,蘇蘇有。因為她已了解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
“我帶你去。”
蘇蘇終於下了決心:“我帶你去找呂三。”
就算她明知道他是去送死,她也要帶他去。因為她知道他已沒有別的路可走。
小方卻搖頭:“你不必。”
“不必?”
“你不必帶我去,不必陪我去送死。”
小方道:“可是你不妨告訴我,他在哪裏?”
蘇蘇搖頭:“我不能。”
她說:“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
“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蘇蘇說:“我只能帶你去。”
小方不懂,蘇蘇解釋:“他是個謎一樣的人,每個市鎮鄉村都有他的落腳處,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落腳在哪裏。”
她又補充:“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能找得到。”
小方什麽都沒有再問,他已經站起來說道:“那麽我們就去找。”
蘇蘇道:“也許我們要找很久,他的落腳處實在太多了。”
小方道:“只要能找得到,不管要找多久都沒有關系。”
他們找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們沒有找到。沒有找到陽光,沒有找到趙群,也沒有找到呂三。
紅梅,白雪,綠皚。
風雞,鹹魚,臘肉。
孩子的新衣,窮人的債,少女們的絲線,老婆婆的壓歲錢。
急景殘年。
快要過年了。
不管你是漢人、是苗人、是藏人,還是蒙人,不管你在什麽地方,過年就是過年。因為大家都是屬於同一民族的人,都是黃帝的子孫,而且都以此為榮。
這個地方的人也一樣。
這個地方的人也要過年。不管你是貧、是富、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過年就是過年。
年年難過年年過,每個人都要過年,小方和蘇蘇也一樣。
他們已找過很多地方。
現在他們到了這裏,現在正是過年的時候,所以他們留在這裏過年。
趕著回家過年的旅客大多已到了家。客棧裏的客房空了九間。推開窗子望出去,積雪的院子裏只剩下一些車轍馬蹄的痕跡。一張油漆已褪色的八仙桌上,有一壺酒和堆得滿滿的四碗年菜,是店東特地送來的。菜碗上蓋著張寫著“吉祥如意,恭喜發財”的紅紙。
人間本來就到處有溫情,尤其是在過年的時候。每個人都樂於將自己的福氣和喜氣分一點給那些孤獨寂寞不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