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找的不是你

歌聲忽然停頓。

火堆旁的歌者忽然用與歌聲同樣悲愴的聲音說:“不是他,是我。”

歌者已回過頭。閃動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尖削的臉,尖削的眼,臉上布滿歲月風霜和痛苦經驗留下的痕跡,眼中也充滿痛苦。

“你們要找的是他,不是我。”

小方的心沉了下去。

同樣悲愴的歌聲,卻不是同樣的人。不是蔔鷹,不是。

“你知道我們要找的是他不是你?”

陽光大聲問:“你怎麽知道的?”

“我知道。”

“你也知道他是誰?”

歌者慢慢地點了點頭,喝幹了羊皮袋的酒。

“我知道。”他說,“我當然知道他是誰。我到這裏來,就是他要我來的。”

陽光眼中又有了光,心裏又有了希望:“他要你來幹什麽?”

歌者沒有回答這問題,卻從貼身的衣袋裏取出個小小的錦囊。

錦囊上繡的是一只鷹,用金色的絲繡在藍色的緞子上。

錦囊裏裝的是一粒明珠。

歌者反問陽光:“你還記不記得這是什麽?”

陽光當然記得。

縱然滄海已枯,大地已沉,日月無光,她也絕不會忘記。

這錦囊就是她親手縫成的。就是她和蔔鷹定親時的文定之禮,現在怎麽會到了別人手裏?

歌者告訴陽光。

“這是他交給我的。”他說,“親手交給我的。”

“他為什麽要交給你?”

“因為他要我替他把這樣東西還給你。”

歌者的聲音中也帶著痛苦:“他說他本來應該親手還給你的,但是他已不願再見你。”

陽光慢慢地伸出手,接過錦囊和明珠。

她的手在抖,抖得可怕,抖得連小小一個錦囊都拿不住了。

錦囊掉下去,明珠也掉了下去,掉入火堆裏。

火堆裏立刻閃起了一陣淡藍色的火焰,錦囊和明珠都已化作了無情的火焰。

陽光的人已倒了下去。

小方扶起了她,厲聲問歌者:“他說他不願見她,真是他說的?”

“他還說了另外一句話。”

“什麽話?”小方問。

“他說他也不願再見你。”

歌者冷冷地回答:“你已經不是他的朋友。從此以後,他和你們之間已完全沒有關系。”

小方嘶聲問:“為什麽?”

“你自己應該知道為什麽。”

歌者冷笑反問:“你自己願不願意跟一個天天抱住你妻子睡覺的人交朋友?”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針、一把刀、一條鞭子,就像是一柄密布狼牙的鋼鋸。

陽光跳起來:“我不信,我死也不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跳過去,用力揪住歌者的衣襟:“一定是你殺了他,再用這種話來欺騙我!”

歌者冷冷地看著她:“我為什麽要騙你?如果不是他告訴我的,你們的事我怎麽會知道?”

陽光雖然不能辯,卻還是不肯放過這個人。

“不管怎麽樣,我一定要聽他自己親口告訴我,我才相信。”

她的聲音已嘶啞:“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裏,一定要告訴我。”

“好,我告訴你。”歌者說。

他居然這麽痛快就答應了,小方和陽光反而很驚奇。

但是他又接著說:“雖然我不能告訴你他在什麽地方,但我卻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

歌者的目光遙望遠方,眼裏帶著種沒有人能了解的表情。

“十三年前,我就已經應該死了,死得很慘。”

他說:“我還沒有死,只因為蔔鷹救了我。不但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的名聲。”

在某些人眼中看來,名聲有時候比生命更可貴、更重要。

這個神秘的歌者就是這種人。

“所以我這條命已經是他的。”

歌者說:“所以我隨時都可以為他死。”

他忽然笑了笑。現在絕對不是應該笑的時候,他卻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你們一定會逼我說出他的下落。除了你們之外,一定還有很多人會逼我,幸好我也已經有法子讓你們逼不出來。”

小方忽然大喊:“我相信你的話,我絕不逼你!”

歌者又對小方笑了笑,這個笑容就一直留在他臉上了,永遠都留在他臉上了。

因為他的臉已突然僵硬,臉上每一寸肌肉都已僵硬。

因為他的袖中藏著一把刀,一把又薄又利的短刀。

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他已經把這柄刀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臟!

天色已漸漸亮了。寒山在淡淡的曙色中看來,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小方站在山坡上,遠望著曙色中的寒山,臉色也像山色一樣。

是趙群約他到這裏來的。

歌者的屍體已埋葬。陽光的創口又崩裂,蘇蘇就留在屋裏陪她。

不知名的歌者,沒有碑的墳墓,卻已足夠令人永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