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請君入甕(第4/10頁)

朱七七道:“這……這是誰都可以看出來的,你……你那時和他們打了許久許久,卻連一個人也未傷著。”

沈浪道:“你難道就未瞧見我在一招間就將他們三人制住。我既能在一招間制住他們三個人,此後又如何不能傷及他們一人?”

朱七七怔了一怔,道:“這……這……我又怎知是為了什麽?”

沈浪沉聲道:“那時我若是將他們陣法擊亂,便難免有亂刀傷及徐若愚,陣法一亂,我照顧便難免不周,是以我那時只是和他們遊鬥,將他們陣圈漸漸縮小,只要他們的陣法不亂,我便可有軌跡可尋,便可將你們一起護住,等他們的陣圈縮小到再不能小的時候,我便可將他們一擊而破。”

他嘆息一聲,接道:“無論什麽陣法,它的圈子愈小,就愈易破,只因圈子縮小了,他們彼此就難免不互相牽制,我只要牽一發,便可動其全身,這種簡單的道理,你本可想得通的,只是你從來不去想而已。”

朱七七的頭,已深深垂了下去。

沈浪長嘆道:“我費了許多心力,總算窺破了他們陣法的樞紐所在,眼見已將得手,哪知你……你卻在……”

朱七七突然嘶聲道:“我錯了……我是錯了。”

她擡起頭,臉上又滿布淚痕,接著道:“但你如何不想想,我是為了什麽才這樣做的。我……我若不是為了你,又怎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何況……你說那道理簡單,我卻覺得太不簡單,世上的人,並非個個都和你一樣聰明的呀。”

說著說著,她終於忍不住伏倒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沈浪木然瞧了她半晌,長長嘆息一聲,道:“好了,莫要哭了,天光已大亮,金無望還無消息,咱們無論如何,也該先去找著他才是。”

金無望狂奔在寒風中,滿頭亂發,隨風飄散,在這一片冰天雪地裏,他全身卻都被怒火燒得發熱。

他本是謎一樣的人物,有著謎一樣的身世,往昔的事,他非但不願告訴別人,甚至連他自己都不願去想,他只記得自己從小到大,從未為別人的生死關心過,更永遠不會為別人的痛哭流一滴眼淚。

他從來不去想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更不會去想誰是誰非,只要是他喜歡的事,他就去做,只要是他不喜歡的人,他就一刀殺死,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下,他從來未曾為這些人的生命惋惜。“弱者本是該死的”,這在他心目中,似乎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然而,此刻他竟變了。

他竟會為金不換的邪惡而憤怒,他竟會為一個弱女子的生命而不惜冒著寒風,奔波在冰天雪地中。

這變化委實連他自己也夢想不到。

雪地冰天,天地間一片黑暗。

金不換逃向何處,該如何追尋,金無望一無所知。

他只是憑著一股本能的直覺追尋著——這是一種野獸的本能,也是像他這樣終生流浪的武人的本能。

江湖豪傑竟會有與野獸同樣的本能,這乍聽似乎是怪事,但若仔細一想,便可發現兩者之間委實有許多相似之處。

他們都必須逃避別人的追蹤,他們在被追蹤中又都必須要去追捕仗以延續他們生命的獵物。

他們是獵者,也同樣隨時都可能被獵。

他們的生命永遠都是站在生死的邊緣上。

在這四下無人的冰天雪地裏,金無望第一次發現他的生命竟與野獸有這麽多相同相似之處。

他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苦澀的、譏諷的微笑。

但是,他的直覺並沒有錯。

前面雪地上,有樣東西,正閃動著烏黑的光華,金無望野獸般銳利的目光,自然不會錯過它。

這是根發簪,是白飛飛頭上的發簪。

多麽聰明的女孩子,她在如此情況下,竟仍未失去智慧與勇氣,她悄悄拋落這根發簪,便已指出了金不換逃亡的方向。

金無望拾起發簪,便已知道他追蹤的方向沒有錯,於是他腳步更快,目光的搜尋也更仔細。

數十丈開外,白飛飛又留下了一只耳環,再過數十丈,是另一只耳環,然後是一塊絲帕,一根腰帶。

到最後她竟兩只鞋子都脫了下來,小巧的、繡著血紅梅花的鞋子,在雪地上顯得分外刺目。

有了這些東西,金無望的追尋就容易了。

拾起第二只繡鞋,他鼻端突然飄入一絲香氣,那是溫暖的、濃厚的、在寒夜分外引人的肉香。

寒夜荒原中,哪裏來的人在燒肉?

金無望毫不考慮,追著肉香掠去,接連好幾個起落後,他便瞧見一座屋影,隱約還可瞧見有閃動的火光。

那是座荒祠。

要知那時神權極重,子弟到處為先人建立祠堂,但等到這一家沒落時,祠堂便也跟著荒廢了。

富有的沒落,遠比它興起時容易得多,是以在荒郊野地中,到處都可尋得著荒廢破落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