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風很冷,冷得人心都涼透。

樹上枯黃的殘葉,正一片片隨風飄落。

蕭十一郎就這樣,站在樹下,沒有聲音,沒有表情,更沒有動作。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四娘終於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是我害了你……我這人為什麽總是會做錯事,說錯話?”

蕭十一郎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麽,但又過了很久,他突然道:“這根本不關你的事。”

風四娘道:“可是……”

蕭十一郎打斷了她的話,道:“該走的人,遲早總是要走的,這樣也許反倒好。”

風四娘沉吟著,道:“你的意思是說,長痛不如短痛?”

蕭十一郎道:“嗯。”

風四娘道:“這當然也是一句話,說這話的人也一定很聰明,可是人的情感,並不是這麽簡單的。”

她笑了笑,笑得很淒涼,慢慢地接著道:“有些問題,也並不是這麽容易就可以解決的。”

蕭十一郎合起眼睛,垂首道:“不解決又如何?”

風四娘沉默了很久,黯然道:“也許你對,不解決也得解決,因為這是誰都無可奈何的事。”

蕭十一郎也沉默了很久,霍然擡頭,道:“既已解決,我們又何必再提?”

他拉起風四娘的手,笑道:“走,今天我破例讓你請一次,我們喝酒去。”

他笑了,風四娘也笑了。

但兩人的笑容中,卻都帶著種說不出的沉痛,說不出的寂寞……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兩句詩,沈璧君早就讀過了,卻一直無法領略。直到現在,她才能了解,那其中所蘊含的寂寞和酸楚,真是濃得化也化不開。

無論誰遇到這樣的事,都只有心碎。

沈璧君的淚已流下,心在呼喚:“蕭十一郎,蕭十一郎,我並不是故意要這麽樣做的,更不想這麽樣對你,可是,你還年輕,還有你的前途,我不能再拖累你。”

“現在你當然會很難受,甚至很憤怒,但日子久了,你就會漸漸將我忘記。”

忘記,忘記,忘記……忘記真如此簡單?如此容易?

沈璧君的心在絞痛,她知道自己是永遠也無法忘記他的。

在她心底深處,又何嘗不希望他永遠莫要忘記她——她若知道他真的已忘記她時,她寧可去死,寧可將自己一分分剁碎,剁成泥,燒成灰。

路旁有林。

沈璧君突然奔入枯林,撲倒在樹下,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只希望能哭暈過去,哭死。

因為她已無法再忍受這種心碎的痛苦。

她本覺這麽樣做是對的,本以為自己可以忍受,但卻未想到這痛苦是如此強烈,如此深邃。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到有只溫柔而堅定的手,在輕撫著她的頭發。

“蕭十一郎?莫非是蕭十一郎回來了?”

蕭十一郎若是真的來了,她決定再也不顧一切,投入他懷抱中,永不分離,就算要她拋棄一切,要她逃到天涯海角,她也願意。

她回過頭。

她的心沉了下去。

樹林裏的光線很黯,黯淡的月色從林隙照下來,照著一個人的臉,一張英俊、秀氣、溫柔的臉。

來的人是連城璧。

他也憔悴多了,只有那雙眼睛,還是和以前同樣溫柔,同樣親切。

他默默地凝注著沈璧君,多少情意,盡在無言中。

沈璧君的喉頭已塞住,心也塞住了。

良久良久,連城璧終於道:“家裏的人都在等著,我們回去吧!”

他語聲還是那麽平靜,仿佛已將所有一切的事全都忘記,又仿佛這些事根本全沒有發生過似的。

但沈璧君又怎能忘得了呢?每件事、每一段快樂和痛苦,都已刻入她的骨髓,刻在她心上。

這全是她至死也忘不了的。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沈璧君目光忽然變得很遙遠,心也回到遠方。

她記得在很久以前,在同樣一個秋天的黃昏,他們漫步到一個枯林裏,望著自枯枝間漏下的斜陽,感嘆著生命的短促,直到夜色已籠罩了大地,她還是沒有想到已是該回去的時候。

那時連城璧就曾對她說:“家裏的人都在等著,我們回去吧!”

同樣的一句話,幾乎連說話的語氣都是完全一模一樣。

那天,她立刻就跟著他回去了。

可是現在,所有的事都已改變了,她的人也變了,已逝去的時光,是永遠沒有人能挽回的。

沈璧君長長地嘆了口氣,幽幽道:“回去?回到哪裏去?”

連城璧笑得還是那麽溫柔,柔聲道:“回家,自然是回家。”

沈璧君淒然道:“家?我還有家?”

連城璧道:“你一直都有家的。”

沈璧君道:“但現在卻已不同了。”

連城璧道:“沒有不同,因為事情本就已過去,只要你回去,所有的事都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