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一折 世家(第4/7頁)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能不依麽?”秦綃冷冷一笑,“你如今長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見,自然把老母親撇到一邊了。”

崔逸道低聲道:“兒子怎敢?若不是母親諄諄教導,兒子哪有今日成就。”

“你記得最好。”秦綃嘆了口氣,輕輕轉著拇指上的一枚曜石指環,那指環應是男子樣式,為免滑落,環身密密地纏著絲線,“松醪會上……情形如何?”

崔逸道明白母親真正想問的是嘉樹,審慎地道:“那孩子的模樣沒有大變,但長高了許多,主持偌大一場比武會,也頗有章法。真寂寺荒廢多年,如今有所恢復,那孩子也被尊為法師,受當地人敬畏。”

“法師嗎?”秦綃咬著牙,想到傳說中遼國真寂寺各種希奇古怪的幻術和密藥,背上不禁感到颼颼的寒意。她凝視著曜石指環,緩緩道:“這日子過得真快啊,一晃就十五年了。”

崔逸道笑了笑,沒法接母親的話,半晌後聽她道:“你回去歇息吧,我也累了。”崔逸道行禮退下,心知母親還是對夜來存了芥蒂。

觀音奴被安置到緊靠後園的若光院,崔逸道過去看她,見她困倦思睡,便向李希茗遞了個眼色。兩人走出院子,崔逸道嘆了口氣,道:“你看出來了麽,這孩子沒把這裏當作她的家,似乎隨時都可以拔腳溜走。我們對她好也罷歹也罷,她全都不在乎。加上今日之事,要留住她可得費些心思。”

李希茗兩手交握,自我安慰道:“我們夜來聰明懂事,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孩子。她與我們分開十三年,有隔膜也不奇怪,過段日子會好的吧?”她遲疑片刻,明知附近無人,仍四面張望一番,以極低的聲音道:“逸哥,說句不恭敬的話,母親對這事的反應也忒大了點。當初你私下傳書,要我別對母親提起松醪會上遇見夜來的事,我就覺得奇怪。現在看來,這真寂寺與咱們家有過節吧。或許當初夜來被劫,就跟遼國的這個對頭有關。”

“當年半山堂幫我們找夜來是下了死力的,並沒查到關於真寂寺的蛛絲馬跡,且真寂寺復興只是這幾年的事兒。現在孩子回來了,為孩子好,這話千萬別再提起,免得勾起母親的心事。”

“唉,前天熹照纏著我問夜來的事,我一時疏忽,跟他講夜來在比武會上贏了把寶刀,不料熹照今天就捅了出來,引起這場風波。”

崔逸道握住李希茗的手,溫言道:“這不怪你,都怨我處置不當,以致有今日的誤會,你多擔待些,安撫好夜來。”

“你我之間,還說這些。”

崔逸道沉默下來,庭院中只余夏蟲的唧唧聲。李希茗等了片刻,知他無意深談,煩悶地揉著額角,覺得八寶崔氏不為人知的往事就像蟄伏在暗處的魑魅,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跑出來作怪,叫人厭煩不已。

觀音奴到崔家第二日,崔逸道即帶她到家廟中祭告祖先。家廟循古制建在後宅,兩進院落,正堂陳列歷代祖先遺像及牌位,左廡收祭器,右廡藏家譜,前廂供祭祀者正衣冠、寧心神。

崔逸道興致勃勃地道:“夜來,雖說咱們家在寶應住了幾百年,郡望還是在清河。清河崔氏的始祖,一直可以追溯到秦漢時的東萊侯,北魏時成為北方第一高門,在唐代更被列入‘五姓十家’,堪稱第一流士族中最顯赫的支系。”他極為自己的血統驕傲,無奈世事變遷,唐朝已是最後的士族社會,宋國人對士庶之別則看得很淡,觀音奴更是聽得興味索然,她一早便被崔逸道喚起,此刻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崔逸道改口道:“夜來,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你知道魏武帝曹操麽?”

觀音奴點點頭,“嗯,聽師父提過,就是寫‘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那個皇帝。”

“有一次,魏武帝要接見匈奴使者,覺得自己相貌難看,不足以震懾遠國,就找了個人代替,自己卻提著刀站在旁邊。事後,魏武帝派間諜去問那名使者:‘你覺得魏王這人如何?’使者回答:‘魏王儀容嚴整,非同尋常,但捉刀在旁的那位才是英雄啊。’魏武帝聽了這話,隨即派人殺了匈奴使者。”

觀音奴驚奇地道:“魏武帝寫的詩氣魄很大,做人卻很小氣誒。”

“那名使者犯了帝王的忌諱啊。不過,夜來你知道代替魏武帝接見匈奴使者的是誰麽?正是我清河崔氏的遠祖,諱琰,字季珪。”

一路行來,崔逸道將先祖的逸事一一講給觀音奴聽,果然令她生出興趣。將要踏進正堂時,崔逸道停下來:“夜來,你至今不肯喚我阿爹,或是對自己的身世存著疑惑,或是舍不得遼國的養母義兄。不過,你既肯千裏迢迢隨我來宋國,就要懂得這不是兒戲,高興來就來,高興走就走。歸宗認祖的儀式在一月後舉行,各地親友都會來見證,我們今日先預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