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十一折 此會在何年(第4/5頁)

觀音奴見他軟硬不吃,跳起來道:“阿媽,你也想我走麽?”耶律歌奴尚未開口,蕭鐵驪亦重重地喚了一聲阿媽,道:“這事我說了算。”歌奴夾在中間,兩頭作難,囁嚅著說不話來。觀音奴又灰心又失望,一步步退出氈房,狠狠地道:“就算你們都趕我走,我也不回宋國,我偏偏不回去。”

耶律歌奴聽氈房外蹄聲急促,知是觀音奴騎馬走了,嘆道:“鐵驪,你也知道觀音奴的脾氣,不該這麽逼她。”雷景行亦道:“你說得和軟點兒,兩下裏就不會嗆起來。”

蕭鐵驪面色鐵青,道:“先生,阿媽,我若說觀音奴在宋國的家極好,她定會說不稀罕。我若告訴她上京形勢危急,她更是死都不會走。用不著解釋什麽,我要她走,她就得走。”

觀音奴放馬奔出涅剌越兀部的營地,卻無處可去,兜兜轉轉,來到那日與耶律嘉樹同遊的平頂山下。她將馬系在山腳,徒手攀上當時歇息的巖洞。陽光射在暗紅的巖壁上,落下深紫陰影,她蜷縮在巖洞一隅,感覺到與那日一般的鈍刀切割之痛,只不過當時痛的是身,今朝痛的是魂。

觀音奴呆坐半日,驀地眼前一暗,有人擋住了洞口的光線。她擡起頭,勉力一笑,“唉,嘉樹法師,你一定給我施了什麽咒,每次我倒黴落單,準能遇見你。”

自施行上邪大秘儀後,耶律嘉樹不需著人跟蹤,便可借窺魂術找到觀音奴所在。雖然清楚她並未疑心自己,只是隨口一說,他的面頰仍然一熱,含糊道:“嗯,我路過此間。”話鋒一轉,“你遇到什麽倒黴事了?”

觀音奴的下巴抵著膝頭,頹然道:“我哥哥不要我了。”

嘉樹見她傷心如此,手微微一動,隨即止住,道:“怎麽會?”

“鐵驪說我是宋人的女兒,應當回宋國去。只憑一個陌生人的說辭,他就不顧兄妹之情,狠了心攆我走。”觀音奴捏著一快碎石,用力在地上劃著,擦出一道微弱的電光。

嘉樹緩緩道:“看觀音奴惱成這樣,莫非那宋人確實不是你的父親?”

觀音奴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她的脾氣跟蕭鐵驪相似,有一說一,縱然不情願,仍道:“應該是的,我跟他長得挺像,而且狼媽媽養我的洞裏也找出了他女兒小時候的東西,喏,就這個。”

嘉樹深感失望,發現自己竟盼她說“不是”。他接過磨牙棒,觸手光潤,然透過碧瑩瑩的寶光,見面上浮著兩個芝麻大的篆字“夜來”,刻得極為精細。他怔了半刻,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氣,低聲道:“春鶯輕囀,夜來如歌;芙蕖半放,夜來香澈;秋水清絕,夜來生涼;初雪娟凈,夜來煮釀。原來你本名叫夜來,真是極美的名字。”

觀音奴眨眨眼睛,“很美麽?”忽然懊惱地道:“嗐,這才不是我的名字。”

嘉樹微微笑道:“你說不是便不是。”他將冰原千展炁盡數收斂,談笑間便令她緊蹙的眉尖舒展開來。

嘉樹少時遭遇坎坷,自有一種經過錘煉的成熟氣質,且他與觀音奴靈魂相通,便加意渲染這種態度,無聲無息地侵入她的心魂。觀音奴聽他說話,山泉一般清涼,漸漸覺得那摧心裂肺的離別,經他開解後也沒什麽大不了。

冰盤似的月亮從東方升起,勾勒出一帶遠山的烏藍輪廓。觀音奴靠著巖壁,喃喃道:“鐵驪的話就像東流的水,說出來就不會收回,我罵他也沒用,求他也沒用。哼,走就走啦,只當是到宋國玩一趟。”

嘉樹長長地籲了口氣,心想蕭鐵驪固然執拗,你的脾氣卻也好不到哪裏去。“這可想通了,淮南風光美麗,觀音奴定會喜歡。”他頓了一下,用更溫和的語氣道:“既然觀音奴的父母在宋國,怎麽不願回去呢?難道你對他們沒有一點孺慕之情?”

“自從懂事,我不曾羨慕別的小孩有爹媽,哥哥也很好。你的意思跟鐵驪一樣,都認為我應當回到親爹媽身邊。我啊……”觀音奴的唇邊露出模糊的笑意,“跟焰尾草一樣,風把種子吹到哪裏,就在哪裏開出花來。這麽大的草場,也不知道我是哪一棵焰尾草的種子,不知道就不知道啰,我不在乎。倘若鐵驪不逼我,我寧可留在這裏。”

嘉樹悵然,心想:若是十三年前沒有失去你,若是由我親手將你養大,是否會像蕭鐵驪一樣得到你清澈透明的愛。這突然而至的念頭使他對自己也生出厭惡來,默然半晌,將一枚鐵哨放到觀音奴手中,自己拿著一枚吹了起來。哨音清亮,加以內勁,穿透力極強。

一對半大的遊隼循著哨聲飛到巖洞門口,頭頸處的羽毛黑得發亮,泛著金屬般的藍光,上體灰藍色,白色的腹部綴著黑斑,眼圓而利,喙短而寬,極為神氣。嘉樹伸出手,其中一只便飛到他肩上。嘉樹向觀音奴逐一演示各種哨音代表的指令,她見這對猛禽馴養後竟如此靈巧,正感艷羨,孰料嘉樹道:“觀音奴,這對遊隼一只叫雷,一只叫電,送給你和蕭鐵驪,即便相隔萬裏河山,也可以借它們來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