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一折 宛轉艷歌行(第2/4頁)

崔逸道見夜來吃了這番驚嚇,竟然不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瞧著自己,心中頓時安穩,冷冷道:“還我女兒來。”

契丹人並不退讓,怒視著崔逸道,牙齒咬得格格響。這契丹人長得極高大,髡發空頂,只在兩鬢留了兩股長發,被耳朵上的兩個金環收束著,此刻少了一片耳朵,頭發便披散下來,發梢猶在滴血,樣子極兇。崔逸道怕他傷著女兒,不敢硬奪,出手點他穴道,卻覺指下一滑,明明點在實處的穴道竟成了虛的。這契丹人絕不是什麽內家高手,但崔逸道連試幾處都是如此,心中不由震動。

遠遠傳來一聲尖叫:“放開以敵烈!”崔逸道偏頭一看,臉上忽然沒了表情。來的是個薩滿教中的巫女,抄一把解腕尖刀抵在李希茗心口,後面跟著眼神迷蒙的崔躬。巫女的白衣在山風中飛舞,馥郁的香氣像河水一樣漫過。她細腰柔軟,步伐如舞,腕上系著的金鈴發出叮叮之聲,並不是什麽出色的美人,卻帶著難描難畫的魅惑。

玎玲怔怔地瞧著,只覺脈搏與她行走的節奏漸漸一致,心跳聲春雷一般在耳邊回響,極恐懼,卻又極歡喜。連崔穆這樣的老江湖也露出恍惚神色,惟有崔逸道不為所動,冷冷地站在當地。

巫女眼色媚人,道:“你,兩個裏選一個。要娘子,就放以敵烈走;要孩子,你娘子就死。”她的漢話頗流暢,只是腔調怪異,像咬著舌頭說話。

崔逸道方才連斃九人,就是為了避免後顧之憂,殊不料這巫女暗中埋伏,竟挾持了李希茗。一邊是傾心相許的妻子,一邊是如珠如寶的女兒,又有哪一邊舍得下?一顆心頓時如煎如沸。

巫女見他不語,手上微微加力,已挑破李希茗的羅衣,霎時鮮血湧出,濕透胸前衣襟。李希茗痛得全身發抖,神智卻清明過來,低聲道:“逸哥,你不必以我為念,先顧著夜來。”

崔逸道望著她,夫妻對視,仿佛過了良久時間,在旁人來說不過頃刻。崔逸道不再猶豫,沉聲道:“我放他走,你就保我娘子周全?”

李希茗急了,“逸哥,你別糊塗!”

巫女擡手在尖刀上一抹,豎起鮮血淋漓的手掌,“郁裏拿自己的血起誓,你讓以敵烈帶了小孩走,我絕不傷你娘子性命。如果違背誓言,叫我血液幹枯而死。”

崔逸道撤劍,喝道:“滾!”

以敵烈沿著山道狂奔而去。李希茗聽著孩子尖利的哭聲越來越遠,禁不住淚流滿面。

崔逸道眼神冰冷,雖是盛夏,郁裏卻覺得一股肅殺秋氣直砭肌膚,令寒毛都立了起來。她咬牙苦撐,捱了小半個時辰,算著崔逸道再也追不上以敵烈,才挾持著李希茗慢慢挪到崔逸道的馬旁。那明雪駿向來認主,絕不容生人靠近,在郁裏面前竟很馴順,低下頭使勁舔著她手上的傷口。郁裏輕輕啟齒,婉轉一笑,其容色之瑰麗,直可用驚心動魄形容,崔穆等自不待言,連崔逸道都有些許恍惚。便當此際,郁裏突然發力,將李希茗往山道外拋去,自己身子一旋落到明雪駿背上,迅疾拍馬而去。

崔逸道在十步外飛身躍起,挽住李希茗的羅袖。夏衫輕柔,承受不了李希茗的重量,嗤的一聲,只留了半截袖子在崔逸道手中,幸虧他應變極快,使出汴京紫衣秦家的神通拳,臂膀喀地一響,似突然長了一截,拿住了李希茗的手腕。崔逸道抱著妻子站在黑山道上,不由得冷汗涔涔,方才若稍晚一步,李希茗縱然不死,也必重傷。

“要找回你的孩子,到上京來。”郁裏卻已逃到十來丈外,遠遠地撂下這話,笑聲灑落一路。至此,崔逸道怒氣勃發,再難遏制,一手挽著李希茗,一手揮劍,青郁郁的劍光突然暴長,直襲郁裏背心。那劍氣好生厲害,距離如此之遠,郁裏後背仍感到火辣辣的痛,不禁斂住笑聲,頭也不回地催馬疾行。

崔逸道雖然恨極,惜乎日行千裏的明雪駿被郁裏奪走,想追上她卻是萬萬不能了。他低下頭,見妻子白著一張臉,黑色眼睛裏水氣迷蒙,忙將她抱進馬車,細細裹傷。李希茗掙紮著道:“這傷口瞧著嚇人,其實不深。只是逸哥,你怎能讓那些蠻子帶走夜來?你怎麽不去追她回來?”她咬緊嘴唇,定定地看向他,“我寧肯自己去當人質,寧肯自己受人千般磨折,也不願夜來吃一點苦。我的意思,你竟不明白。”

“追不上那蠻子了。當時若不答應那巫女,只怕你已經……”崔逸道頓了頓,“那夥人處心積慮地奪了夜來去,自然是想要挾我什麽,不會為難夜來的。八寶崔家不敢說要什麽有什麽,但凡這世上有的東西,我都會為夜來弄到手,你只管放心。”他微微仰起頭,“咱們崔家的基業,幾百年來都在淮南,從未伸到北方。這次為母親求金蓮,卻遇上這起蠻子,我應變不及,害你受傷,又失了夜來,這場子我一定要找回來。連妻兒都保護不了,我還算人麽?”他另有一層想法,是決計不敢對李希茗提起,倘若夜來是被崔沈兩家放逐到遼國的對頭劫走,情形就不妙了。屈指算來,那被逐走的孩子現在才十五歲,短短兩年就能設下這個局,驅使這許多高手來復仇,實在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