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壽(第5/8頁)

“就這樣,我在殺了幾個看到他夢遊的人後,費盡心機想出了這個鬼纏鈴的故事到處傳播,終於讓他平平安安地渡過了這三年。可是,你能想象我這三年是怎樣渡過的嗎?”謝清芳平靜地傾訴著,盡情地吐露著心內的悲傷。它們被埋藏得太久,太深,當此刻顯露出來時,那種絕望就連鐵石也要為之動容。“沒有一天晚上,我能夠安睡,生怕他自己一個人出去被人發現。於是我在門閂上拴了一個鈴鐺,這樣他出去時我就可以聽到了。當他夢遊時,我就得暗暗地跟隨,祈禱他不要被人看到,祈禱我這次不需要再去殺人……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日子我……我……”她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

雲寄桑無法去勸慰她,她是一個為情所困的癡情女子,是一個為了丈夫可以舍棄世間一切的良妻。可是,她同樣也是一個殘忍地殺害了數條無辜性命的兇手。他只能問道:“這便是你殺害子通的原因麽?因為他可能看到了老師夢遊的樣子。”

“如果只是他看到了還好,可當時他的神色那樣慌張,幾乎有心人都留意到了。我擔心有人會找他詢問,一旦他被人逼問出真相,那便不堪設想,所以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著我的罪孽。我不想殺人,真的不想。每天夜裏,我總是感到自己靜靜地躺在血泊裏,那些被我殺過的人一個個在我面前走過,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就象看一個死人一樣。我知道,報應遲早是要來的,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快到我連老爺的病也無法及時治好。”她憂傷地垂下了頭,那瞬間的姿態優美得宛若被風吹低的荷莖。

雲寄桑輕聲問:“老師的病還沒有痊愈嗎?”

謝清芳緩緩搖頭:“你也看到了,前日他剛剛還發作了一次。不過現在只要不是在夢遊的時候,他已經和正常人一樣了。不然的話,這次大壽我也不會讓他出面。而且他年紀越大,發作的機會便越來越低。我想再過一兩年,他就會徹底好了。”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風大了起來,吹動他們衣袂不時飄起,雪霧縷縷地隨風升騰,將風姿出眾的兩人襯得仿若神仙中人。

“放過清芳吧,幼清。”謝清芳終於開口了,這是第一次她對雲寄桑說出自己的名字。她惘然的眼神望著很遠的地方,喃喃地述說,似乎在為一個身在遠方卻孤苦無依的陌生女子而祈求著:“對她來說,這世間的絕望和冷漠太多了,而可以掌握的溫暖卻是那樣的少。這份溫暖對她來講,實在太珍貴,她無法忍受失去它,完全無法忍受。那是她在黑夜中唯一的光,也是她存在的唯一理由。在這樣的嚴冬中,除了守著它,她又能做些什麽呢?所以你看,她只是一個可憐的,努力地試圖去守住自己那份溫暖的小女子而已……所以,請你放過這樣的她吧……好不好?好不好?”她就這樣不停地輕聲說著,兩行晶瑩的淚水卻終於落了下來,滴滴的墜落在雪地上,化作點點悲傷的痕跡。

雲寄桑木立在那裏,一動不動。他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也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他寧願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就這樣離開這個地方。那是一種逃避嗎?或者,再次做出一個殘忍的選擇?對於這廣闊無垠的天地來說,生命是寶貴的,而那渺小至微不足道的幸福,也是寶貴的……

這些年來,很多人在他的面前死去了,有敵人,有朋友,有的是別人殺的,也有人是自己殺的,那些倒下去的陌生面孔如今已經是那樣的模糊了……溫暖,自己重新看到了師姐,那是一種溫暖的感覺。為了守住它,自己會做那樣的事嗎?不,自己不知道。說出“不會”是很容易的事,可只要沒有面對過,自己的選擇便永遠都是“不知道”……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雲寄桑閉上雙眼,開口道:“在這個世上,一個人要孤獨地活下去,無法向人傾訴,真的是很艱難的事……我——不是什麽聖人,更肩負著屬於自己的罪孽,所以,我無權對你做出判決。師娘,你……你今後別再殺人了……好自為之吧。”說完,雲寄桑不再施禮,長袖一擺,就這樣逆風踏雪而去。

謝清芳仰起臉,任由陽光落在她的臉上,淚水再次湧出,不過這一次,卻是喜悅和感恩的淚:“謝謝,謝謝你,幼清……我會和我的愛人好好活下去,努力守住自己的溫暖,再也不殺人了。謝謝你,讓我從一個人的噩夢中解脫出來,和我共同擔負這深重的罪孽……”

雲寄桑的背影已漸漸遠去,謝清芳依舊站在那裏,久久的遙望。一直等到他的背影在視線中完全消失,她才伸出手,讓風從指尖吹過。好久沒有這樣清爽自在的感覺了,那種感覺——就像小孩子一樣單純的快樂。體味著這難得的輕松,她的唇邊綻放出三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