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弈天之訣(第6/11頁)

小弦經那十余天與段成的苦戰,算路足可至三十步外,猶難算盡其中變化。黑方攻擊點極多,但卻找不出有效的棋路,能一舉摧毀紅方,若要退守防禦,偏偏紅方的過河卒擋住車路,惟有送炮鱉住紅方馬腿才可望爭得一線喘息之機,但如此必將白損一炮;而黑方攻勢一弱,紅方必是車前馬後、發炮逐卒爭得先機,其後變化就更是繁復,似乎雙方都有機會……再要往下算去,只覺眼前微微一黑,胸口煩悶欲嘔。

愚大師知道小弦乃是用腦過度,輕輕一指搭在小弦太陽穴上,運功助他化開心魔:“此譜乃是千古疑局,內藏玄機,須得平心靜氣,方有望覓得妙手解開僵局。若是棋力不到,萬不可妄動思路。”小弦轉過頭去不看棋局,但一顆心纏載枰間烽火之中,如何脫得開。何況以他的倔強脾氣,哪肯就此服輸,略喘幾口氣,復又苦思冥想。

其實這象棋殘局遠不及圍棋變化無方,只要按各種棋路先試著走幾步便可找出最佳應手,是以由古至今從沒有解不開的象棋殘局。只是這二人都是一般的癡性,若不能一舉解開所有棋步,斷不肯落子試走。

一老一少呆立棋枰前,不知不覺便是幾個時辰。青兒上躥下跳一陣,見二人均無反應,也有模有樣地學著站在一旁,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左右張望不休。

又是一陣鈴響將二人驚醒,愚大師拍拍小弦:“先吃飯吧,明日再繼續想。”接著一嘆,“老夫已推算至五十七步後,卻猶看不出結果。”小弦只算到四十余步,發狠道:“解不出我便不吃飯。”“你這孩子倒也是個倔性子。”愚大師大笑,“不過老夫若也是如你一般,怕是早就餓死了。”

小弦見愚大師口中發笑,臉上卻是毫無歡容,心想愛棋之人如何能說放就放,怕只是他強迫自己不去細想。一念至此,臉上不禁現出同情之色,隨口安慰道:“愚爺爺勘破了勝負,自是不必拘泥於其間,讓棋念占據心神。”

愚大師飽經世故,一見小弦的臉色,頓知其意:“你錯了,老夫非是勘破勝負,而是另有原因。”小弦不解,愚大師一指棋秤:“老夫解過上百局古譜,知道這等殘局均是於層層迷霧中設下各種關卡,往復循環,利用解局者的盲點大做文章,而正解往往便是在不經意間得出,執意苦研反而不美。這薔薇譜妙若天成,幾無破綻,能制出此局的人定是一位棋枰高手,深諳巧攻拙守之理,棋力決不在老夫之下,與其在他設下的迷宮中瞎闖,倒不如跳出局外,從棋枰之外來領悟抨內玄機……”

小弦聽得發昏,喃喃道:“照你這般說,莫不是不懂棋的人更容易找到正解?”“此話原也說得通。”愚大師正色道,“世間萬理原是雷同,盛極而必衰,正若月有陰晴圓缺,花有綻放凋謝。長堤毀於蟻穴,莽林焚於星火,如此完美之局必留有一處隱著,當局者難以洞悉,但若能置身棋外,以局外人的眼光來重新審時度勢,再以抽絲剝繭般的耐心,引出對方那一絲破綻,便可以電掣雷擊之勢一舉直搗黃龍。”

小弦大覺有理,點點頭:“道理雖然如此,但如何方能做到置身局外,找到那一手隱著呢?”愚大師侃侃而談:“正如劍客對決,高手看低手所使的盡是空幻招式,低手自以為強勁的招法於他卻不過是隔靴搔癢,根本不見效用;而在高手眼中卻能一舉窺破對方的虛實,視各種虛招、誘招而不見,如狼奔虎躍般直取要害……”

小弦身體一震:“我懂了,這就是境界的差別!”“境界這兩個字可謂道出了棋之神髓。”愚大師微笑,“不妨說說你領悟了什麽?”

小弦想了想,方道:“記得我小時候爬山,只看到一條條羊腸小道通往山頂,卻不知哪一條方是近路,這就如陷身局中的低手,只看得見眼前的各種棋路,卻不知將子落於何處才可一舉獲勝;而等我上到山頂再望山下時,必能一下子判定出哪一條路方是捷徑……”愚大師哈哈大笑:“這個例子舉得好。你這小家夥年紀輕輕就能有這樣通透的眼光,委實不易。棋力可後天苦練而成,這份棋境卻非得要有先天之才……”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一時想到若不是景成像廢了小弦的經脈,憑他這份悟性,日後只怕真能成為一代叱咤風雲的大宗師。看來苦慧大師的預見確實鬼神慕測!

“還有一種可能,這山是絕壁孤峰,本就沒有通路。”小弦口中猶自不休,一指棋局,“也許這局本就是死局,沒有最好的解法。”“那,就是最高境界!”愚大師微微一嘆,語氣中充滿一種向往與徹悟,“如果真是如此,就若沖水泡茶,少一分則濃、多一分則淡,何必仍不知足?那麽完美無瑕的境界,解與不解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已看到了道之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