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枰爭天下

這日從清晨弈至午間,小弦已是三度逼和愚大師。

第四局愚大師空占子力優勢,偏偏被小弦不斷以閑著求和兌子,弄得縛手縛腳,終又是一局和棋。他雖是老成心性,卻也不免因棋生怨,一甩大袖,將棋盤拂亂,氣鼓鼓地道:“似你這般下棋有何趣味?難道你就一心只想和棋?太沒出息了吧?”

小弦笑嘻嘻地重擺戰場:“弈天訣的最高境界應該是不戰屈人,這只說明你學得還不到家。”愚大師一想也是道理,心中大生感悟:小弦這孩子雖是不通武功,但從小修習《天命寶典》,慧心獨具,對這弈天訣卻比自己還掌握得精深,假以時日,必是了不得的人物。想到此處,愚大師心中驀然一涼:他師出英雄冢,一生保持童子之身,自然非常羨慕他人的天倫之樂。這些天與小弦相處得十分快樂,簡直就當他是自己的親孫兒,卻忘了他正是苦慧大師預見的“煞星”。要知爭霸天下、身懷絕世武功固然最好,但卻未必非此不可。莫不是自己鬼使神差打造出了一個少主的對頭?難道自己也應該如景成像一般毀了他?

愚大師一念至此,冷汗涔涔而下……正思度間,忽聽山中傳來一聲長嘯。其音清越悠長,在山谷間蕩然不絕,足有一灶香的時間亦不停歇,就似發嘯之人不需要開口換氣一般,顯見懷有絕世武功。

小弦心中一動,面上泛起喜色:“必是林叔叔來接我了……”又連忙掩住口。愚大師聲明要他陪著老死這荒山中,如何肯讓林青帶自己走。而這些日子小弦整天只顧著下棋玩樂,稍有空暇又忙著去看《天命寶典》,卻從未想過若是林青來接自己,會是什麽樣的情形。從小父親許漠洋就告訴他江湖險惡,想到自己身無武功怕是難以在江湖上立足,倒還不如就這般在荒山中了此一生,可內心深處卻又總覺得有那麽一絲不甘……

小弦心中百轉千回,又想跟著林青走,又覺舍不得愚大師,更怕林青與愚大師鬧僵,一時連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抉擇,一生之中,倒難得有這一刻的猶豫不決。

愚大師卻是臉色微微一變,喃喃道:“終於來了。”話音才落,洞外響起數人的腳步聲,一人恭聲道:“點睛閣弟子景成像,恭請物師伯開關出山,率四大家族二十行道弟子迎戰禦泠堂。”卻是點睛閣主景成像的聲音。

那嘯聲驟然而止,一個聲音傳入眾人耳中:“好極好極,原來物由蕭物老爺子尚在人世。晚輩自幼聽聞六十年前的慘烈一戰,只恨生不逢時,無緣一睹那一戰的風采。今日可續舊時心願,實是不勝欣然。”他口說欣然,卻全無半分欣然之意,反是透出一股漠然生冷的怨毒,和著山谷間尚回響不停的嘯聲,更增一種妖異的氣氛。

小弦這才知道來人非是暗器王林青,而是禦泠堂的高手,聽聲音似是頗為年輕。這個聲音於謙然平和中隱露鋒芒,就如喉間含著什麽東西,使舌尖頂住上顆般帶著濃重的鼻音,又如一個人短了半截舌頭般卷動不靈,聽起來有種抑揚頓挫的怪異感;但偏偏他每個字又說得清清楚楚、爽脆利落,字與字之間的空隙如同經過計算般不多不少,使得每一個音節都像鼓點般均勻而鈍重地敲在小弦心頭,令他霎時如墜夢魘,仿佛又回到那日困龍山莊,乍聽寧徊風的哨音,重又泛起滅絕神術在體內引發的感覺。

愚大師淡然一笑:“從那日起,這世上便只有愚大師,再也休提物由蕭這個名字。”那人的語調似遠似近飄忽難定,聽得小弦心內極不舒服、煩悶欲嘔,直聽到愚大師雄渾的聲音,方驀然從回想中驚醒。他這才知道愚大師的真名叫做物由蕭,而許漠洋給他講過那老頑童物由心,如此算來物由心竟還是英雄冢的上一輩高手。

“原來如此!”那個怪異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冷冰冰地道:“晚輩先要恭喜前輩已跳出五行、得脫凡塵。既然連俗世的名字都忘了,想必這次賭約亦將置身事外了?”愚大師朗聲大笑:“出世又如何?入世又如何?拭去蒙塵心境,便知二者原無分別。”

來人裝模作樣地失聲驚呼:“大師前輩高人,若是一意與晚輩為難,豈不讓晚輩有負堂主所托?”愚大師眼中精光一閃:“紅塵紫陌、碧葉青霜,你是哪一位?”來人謙笑道:“前輩法眼如炬,晚輩青霜令使,暫忝居副堂主之位。”

愚大師眉頭一皺,禦泠堂堂下有炎日、火雲、眾雷三旗,分設紅塵、紫陌、碧葉三使,另有一人專職掌管禦泠堂中聖物青霜令,便被喚做青霜令使,身份僅次於堂主。那青霜令上據說刻有十七句武學秘訣,卻從無人能參詳得透。但三百多年前禦泠堂的青霜令使暴斃西域,青霜令便下落不明,自此後青霜令使有名無實,而此次來人既然自稱青霜令使,還代堂主出戰,只怕這青霜令已然找了回來,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