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敝屣榮華 浮雲生死 此身何懼(第2/14頁)

趙煦年輕的臉上登時露出了驕傲的神色,說道:“想欺侮我,哼,話是不錯,可也沒這麽容易。契丹人有細作在東京,知道奶奶病重,可是難道咱們就沒細作在上京?他們宰相的奏章,咱們還不是都抄了來?契丹君臣商量,說道等奶奶……奶奶千秋萬歲之後,倘若文武大臣一無更改,不行新法,保境安民,那就罷了。要是孩兒有甚麽……哼哼,有甚麽輕舉妄動……輕舉妄動,他們便也來輕舉妄動一番。”

太皇太後失聲道:“果真如此,他們便要出兵南下?”

趙煦道:“不錯!”他轉過身來走到窗邊,只見北鬥七星閃耀天空,他眼光順著鬥杓,凝視北極星,喃喃說道:“我大宋兵精糧足,人丁眾多,何懼契丹?他便不南下,我倒要北上去和他較量一番呢!”

太皇太後耳音不靈,問道:“你說甚麽?甚麽較量一番?”趙煦走到病榻之前,說道:“奶奶,咱們大宋人丁比遼國多上十倍,糧草多上三十倍,是不是?以十敵一,難道還打他們不過?”太皇太後顫聲道:“你說要和遼國開戰?當年真宗皇帝如此英武,禦駕親征,才結成澶淵之盟,你……你如何敢擅動刀兵?”

趙煦氣忿忿的道:“奶奶總是瞧不起孩兒,只當孩兒仍是乳臭未幹、甚麽事情也不懂的嬰兒。孩兒就算及不上太祖、太宗,卻未必及不上真宗皇帝。”太皇太後低聲說道:“便是太宗皇帝,當年也是兵敗北國,重傷而歸,傷瘡難愈,終於因此崩駕。”趙煦道:“天下之事,豈能一概而論。當年咱們打不過契丹人,未必永遠打不過。”

太皇太後有滿腔言語要說,但覺精力一點一滴的離身而去,眼前一團團白霧晃來晃去,腦中茫茫然的一片,說話也是艱難之極,然而在她心底深處,有一個堅強而清晰的聲音在不斷響著:“兵兇戰危,生靈塗炭,可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過了一會,她深深吸口氣,緩緩的道:“孩兒,這九年來我大權一把抓,沒好好跟你分說剖析,那是奶奶錯了。我總以為自己還有許多年好活,等你年紀大些,再來開導你,你更容易領會明白,哪知道……哪知道……”她幹咳了幾聲,又道:“咱們人多糧足,那是不錯的,但大宋人文弱,不及契丹人勇悍。何況一打上仗,軍民肝腦塗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燒毀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為君者胸中時時刻刻要存著一個‘仁’字,別說勝敗之數難料,就算真有必勝把握,這仗嘛,也還是不打的好。”

趙煦道:“咱們燕雲十六州給遼人占了去,每年還要向他進貢金帛,既像藩屬,又似臣邦,孩兒身為大宋天子,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難道咱們永遠受遼人欺壓不成?”他聲音越說越響:“當年王安石變法,創行保甲、保馬之法,還不是為了要國家富強,洗雪歷年祖宗之恥。為子孫者,能為祖宗雪恨,方為大孝。父皇一生勵精圖治,還不是為此?孩子定當繼承爹爹遺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突然從腰間拔出佩劍,將身旁一張椅子劈為兩截。

皇帝除了大操閱兵,素來不佩刀帶劍,太皇太後見這個小孩子突然拔劍斬椅,不由得吃了一驚,模模糊糊的想道:“他為甚麽要帶劍?是要來殺我麽?是不許我垂簾聽政麽?這孩子膽大妄為,我廢了他。”她雖秉性慈愛,但掌權既久,一遇到大權受脅,立時便想到排除敵人,縱然是至親骨肉,亦毫不寬貸,刹那之間,她忘了自己已然油盡燈枯,轉眼間便要永離人世。

趙煦滿心想的卻是如何破陣殺敵、收復燕雲十六州,幻想自己坐上高頭大馬,統率百萬雄兵,攻破上京,遼主耶律洪基肉袒出降。他高舉佩劍,昂然說道:“國家大事,都誤在一般膽小怕事的腐儒手中。他們自稱君子,其實都是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我非將他們重重懲辦不可。”

太皇太後驀地清醒過來,心道:“這孩子是當今皇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再也不能叫他聽我話了。我是個快要死的老太婆,他是年富力壯的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她盡力提高聲音,說道:“孩兒,你有這番志氣,奶奶很是高興。”趙煦一喜,還劍入鞘,說道:“奶奶,我說得很對,是不是?”太皇太後道:“你可知甚麽是萬全之策,必勝之算?”趙煦皺起眉頭,說道:“選將練兵,秣馬貯糧,與遼人在疆場上一決雌雄,有可勝之道,卻無必勝之理。”太皇太後道:“你也知道角鬥疆場,並無必勝之理。但咱們大宋卻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趙煦道:“與民休息,頒行仁政,即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不是?奶奶,這是司馬光他們的書生迂腐之見,濟得甚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