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草木殘生顱鑄鐵(第2/14頁)

他見三名契丹騎兵徑向北行,心下害怕:“喬峰這廝嘴裏說得好聽,說是放了我,一轉頭卻又命部屬來捉了我去。這次給他抓了去,哪裏還有命在?”他離家北行之時,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報仇,渾不知天高地厚,陡然間見到蕭峰,父母慘死時的情狀湧上心頭,一鼓作氣,便想用石灰包迷瞎他眼睛,再撲上去拔短刀刺死了他。但一擊不中,銳氣盡失,只想逃得性命,卻又給契丹兵拿了去。

初時他給契丹兵出來打草谷時擒去,雜在婦女群中,女人行走不快,他腳步盡跟得上,也沒吃到多少苦頭,只是被俘時背上挨了一刀背。此刻卻大不相同,跌跌撞撞的連奔帶走,氣喘籲籲,走不上幾十步便摔一交,每一交跌將下去,繩索定在後頸中擦上一條血痕。那契丹騎兵絕不停留,毫不顧他死活,將他直拖入南京城中。進城之時,遊坦之已全身是血,只盼快快死去,免得受這許多苦楚。

三名契丹兵在城中又行了好幾裏地,將他拉入了一座大屋。遊坦之見地下鋪的都是青石板,柱粗門高,也不知是什麽所在。在門口停不到一盞茶時分,拉著他的契丹兵騎馬走入一個大院子中,突然一聲呼嘯,雙腿一挾,那馬發蹄便奔。遊坦之哪料得到,這兵到了院子之中突然會縱馬快奔,跨得三步,登時俯身跌倒。

那契丹兵連聲呼嘯,拖著遊坦之在院子中轉了三個圈子,催馬越馳越快,旁觀的數十名官兵大聲吆喝助威。遊坦之心道:“原來他要將我在地下拖死!”額角、四肢、身體和地下的青石相撞,沒一處地方不痛。

眾契丹兵哄笑聲中,夾著一聲清脆的女子笑聲。遊坦之昏昏沉沉之中,隱隱聽得那女子笑道:“哈哈,這人鳶子只怕放不起來!”遊坦之心道:“什麽是人鳶子?”

便在此時,只覺後頸中一緊,身子騰空而起,登即明白,這契丹兵縱馬疾馳,竟將他拉得飛了起來,當作紙鳶般玩耍。

他全身淩空,後頸痛得失去了知覺,口鼻被風灌滿,難以呼吸,但聽那女子拍手笑道:“好極,好極,果真放起了人鳶子!”遊坦之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拍手歡笑的正是那個身穿紫衣的美貌少女。他乍見之下,胸口劇震,也不知是喜是悲,身子在空中飄飄蕩蕩,實在也無法思想。

那美貌少女正是阿紫。她見蕭峰釋放遊坦之,心中不喜,騎馬行出一程,便故意落後,囑咐隨從悄悄去捕了遊坦之回來,但不可令蕭大王知曉。眾隨從知道蕭大王對她十分寵愛,當下欣然應命,假意整理馬肚帶,停在山坡之後,待蕭峰一行人走遠,再轉頭來捉遊坦之。阿紫回歸南京,便到遠離蕭峰居處的佑聖宮來等候。待得遊坦之捉到,她詢問契丹人有何新鮮有趣的拷打折磨罪人之法。有人說起“放人鳶”。這法兒大投阿紫之所好,她下令立即施行,居然將遊坦之“放”了起來。

阿紫看得有趣,連聲叫好,說道:“讓我來放!”縱上那兵所乘的馬鞍,接過繩索,道:“你下去!”

那兵一躍下馬,任由阿紫放那“人鳶”。阿紫拉著繩索,縱馬走了一圈,大聲歡笑,連叫:“有趣,有趣!”但她重傷初愈,手上終究乏力,手腕一軟,繩索下垂,砰的一聲,遊坦之重重摔將下來,跌在青石板上,額角撞正階石的尖角,登時破了一洞,血如泉湧。阿紫甚是掃興,惱道:“這笨小子重得要命!”

遊坦之痛得幾乎要暈了過去,聽她還在怪自己身子太重,要想辯解幾句,卻已痛得說不出話來。一名契丹兵走將過來,解開他頸中繩圈,另一名契丹兵撕下他身上衣襟,胡亂給他裹了傷口,鮮血不斷從傷口中滲出,卻哪裏止得住?

阿紫道:“行啦,行啦!咱們再玩,再放他上去,越高越好。”遊坦之不懂她說的契丹話,但見她指手劃腳,指著頭頂,料知不是好事。

果然一名契丹兵提起繩索,從他腋下穿了過去,在他身上繞了一周,免得扣住脖子勒死了,喝一聲:“起!”催馬急馳,將遊坦之在地下拖了幾圈,又將他“放”了起來。那契丹兵手中繩索漸放漸長,遊坦之的身子也漸漸飄高。

那契丹兵陡然間松手,呼的一聲,遊坦之猛地如離弦之箭,向上飛起。阿紫和眾官兵大聲喝采。遊坦之身不由主向天飛去,心中只道:“這番死了也!”

待得上升之力耗盡,他頭下腳上的直沖下來,眼見腦袋便要撞到青石板上,四名契丹官兵同時揮出繩圈,套住了他腰,向著四方一扯。遊坦之立時便暈了過去,但四股力道已將他身子僵在半空,腦袋離地約有三尺。這一下實是險到極處,四人中只要有一人的繩圈出手稍遲,力道不勻,遊坦之非撞得腦漿迸裂不可。一眾契丹兵往日常以宋人如此戲耍,俘虜被放人鳶,十個中倒有八九個撞死,就是在草原的軟地上,這麽高俯沖下來,縱使不撞破腦袋,那也折斷頭頸,一般的送了性命。